石阁之中,此刻已似乎安静了下来。只是每过一息,便有一声刀剑相接的脆鸣,如同古贤击节长歌。
除此之外,他们的挥剑声、身法声、受伤时的闷哼声、崔疑手中书卷的细响声,都已微不可闻。
就在这诡异的寂静里,鹭娘忽然开口道:“多了。”
穆辞川瞪着她:“什么多了。”
“你方才说,还可以撑上十个回合。多了。”剑光之中,鹭娘淡淡地道,“三招足够。”
语毕,她轻轻一挥手,长剑就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乌鞘中间横穿而过,将精铁的剑鞘劈成两半。
“不愿寒”是好剑,好剑自然配有好鞘。这把剑鞘跟随穆辞川奔波多年,从未有过半点刮痕,如今却在眨眼间被一斩两段。
金属断裂的嗡鸣,过了片刻才传进穆辞川的耳朵。
他从未见过这样快的剑。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鹭娘的手腕只一抖,便挑飞了他手中仅存的半截剑鞘。
她冷冷地道:“两招了。”话音没落,身形又一骤动,第三招已经用出。
穆辞川已无对策,朝着崔疑吼道:“你背完了没有!”
崔疑没抬眼,双眉紧锁着,哑声道:“再忍几招。”
“再忍就没命了!”穆辞川嘴上这么说,双手却朝着那白森森的剑刃捉去。
空手夺白刃,少说也要被削掉几根手指。可总比被削掉了脑袋好。
思至此,穆辞川心里一横,手掌猛地攥紧,却什么也没捉到。
他的面前已没有剑了。
他只能看到鹭娘的手在空中虚握着,腕内青筋绷起,“不愿寒”竟似是隐形了一般,不见半点踪影。
是要多快、多奇巧的剑法,才能让人连行迹都捕捉不到?
穆辞川额前的汗热了又冷,而后一股寒气逼入脖颈,这才看清鹭娘的剑锋已刺进了他的喉咙里。
素剑显光,如同明月出云崖。
这是阿姊最为拿手的杀招。
崔疑突然惊叫了一声:“诶呀!”
剑势急停。鹭娘行事谨慎,瞥了崔疑一眼,见他也没有什么异动,便冷冷地道:“你不必担心,他不会感到很痛的。”
“我倒也不是在担心他。”崔疑合上了手中的卷宗,轻轻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他死之前,倘使不能看上一眼这书里的内容,就实在太可惜了。”
“世上可惜的事多了。”鹭娘道,“不差这一件。”
“世上值得鹭娘效忠的人也太多了。”崔疑笑道,“也不差沈侍郎一个。”
鹭娘的剑锋又往前递了半寸。穆辞川听见自己的喉结在剑尖上格楞楞地响,一缕鲜血像鱼肠一般,沿着剑槽流出来。
鹭娘道:“你在策反我?”
“我想为鹭娘指一条明路嘛。”崔疑眨了眨眼,道,“有这样的本事,却只在侍郎府做一个打手,岂非太屈才了?”
穆辞川皱起眉,不免感觉他的说辞实在有些唐突。长剑在喉,他们属实没有谈判的资本。
“屈才?”鹭娘果然眯缝起眼睛,凉凉地道,“侍郎府的幕僚、部曲,本都是将死之人,靠沈大人救护,才勉强苟全性命,你我皆不例外。你连这个也忘记了么。”
“话是这样说。”崔疑道,“不过,倘使他到了自身难保的地步,定然就无法顾全你我了。”
鹭娘神色一变,呵道:“他何曾自身难保过!”
崔疑道:“现在。”
说罢,他伸手轻轻一推,卷宗的轴头便从他的膝盖上滚落下来,一路滚到穆辞川与鹭娘的脚边,平展于地。
穆辞川一低头,便能看到那长余十尺的卷面之上,覆盖着一层铁锈般的赭红色,已无一字可以辨认。
那是血。是浸透了这部卷宗,而后又早已干涸的一层古血。
他不禁失口问:“这不是一个字都没有么?你还看那么久干什么?”
“……害你着急,真是抱歉。”崔疑不紧不慢地说,“我方才不过是在想,这些血究竟是谁的。”
鹭娘定了定神,插话道:“自然是死人的。”
“你是指裴家的人么?”崔疑冷冷地笑了笑,“他们的确都死了,也的确流了很多血。可他们的血是流不到刑部衙门的藏书阁里的。”
刑部卷宗,自书成而起便不会离开石阁。能够血溅书卷的人,只有衙署的官。
“我记得这件事。”穆辞川忽然道,“张勉说过,刑部曾一夜之间死了好几个高官,是不是那时候……”
喉尖的剑锋在这时颤抖了起来,穆辞川悄悄一望,便见鹭娘的脸色不知何时已全白了。
“想必如此。”崔疑缓缓说着,听不出什么喜怒,“我虽不知他为何要将这桩旧案翻出来,但裴家的事,当年既然能叫刑部上下官吏抵命,如今自然也不会惧一个侍郎。”
他睫羽一闪,双眸已抬起来,盯着鹭娘道:“你的沈大人难道真的以为,杀了我们,便有他的活路了么?”
鹭娘紧紧地咬着牙,没有说话。
崔疑指了指穆辞川,接着道:“这件事说到底是因他而起。你放他走,便不会有人再缠着刑部。倘若我心情好些,帮忙查出屠害了沈绣同僚的真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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