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暴雨,像天河决了口,已经发了疯似的倾泻了整整五天五夜。钱塘县的土地早已被泡得发胀、发软,如同吸饱了水的海绵。鲁家那低矮的土坯院墙,在雨水无休止的冲刷和浸泡下,泥浆不断剥落,墙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摇摇欲坠的灰白色,仿佛下一刻就要瘫软成一堆烂泥。雨水顺着低洼处汇聚成浑浊的溪流,裹挟着枯枝败叶,在院子里肆意横流,最终漫过门槛,在堂屋的水泥地上留下湿漉漉的泥脚印。
堂屋的门槛被雨水打湿,泛着深色的水光。鲁智深像一尊沉默的石像,蜷缩着蹲在上面。他手里攥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镰刀,刀刃在粗糙的砂石上来回磨蹭,发出“嚓——嚓——嚓——”刺耳而单调的声响。这声音尖锐地切割着雨幕的哗哗声,也切割着屋内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眼神空洞地望着院子里被雨水砸得东倒西歪的几株丝瓜藤,磨刀的动作机械而麻木,仿佛只有这重复的摩擦,才能稍稍压制住心底那翻江倒海的迷茫和无措。
“智深!李老师来了!”母亲钱桂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从灶屋里穿透雨声传来,伴随着铁锅铲刮擦锅底的刺耳“滋啦”声,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鲁智深猛地抬起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雨幕中,一个撑着黑色雨伞的身影正艰难地迈过院门那道几乎被泥水淹没的门槛。是班主任李建国老师!
李老师浑身湿透。藏青色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脊背轮廓,后背洇开一大片深色的水渍,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裤管高高卷到膝盖以上,露出的小腿上沾满了黄褐色的泥浆,那双廉价的塑料凉鞋几乎被泥水完全包裹。他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重,泥水在脚下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
“老师您怎么……”鲁智深慌忙站起身,手中的镰刀因为动作太急,“咣当”一声掉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李老师将湿漉漉的雨伞靠在门边,水珠顺着伞尖滴落,在地上迅速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他摘下被雨水和雾气模糊的眼镜,用衬衫下摆胡乱擦了擦,镜片上留下几道水痕。鲁智深注意到,老师右手虎口处还残留着几点干涸的红色粉笔灰,像几粒凝固的血点——那是刚从讲台上下来,还没来得及洗去的印记。
“去县里开会,顺道来看看你。”李老师的声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和疲惫,却努力挤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鲁智深的心稍稍落回肚子里一点,但那股沉甸甸的预感并未消散。
“李老师快坐!桂花,沏茶!”父亲鲁长海闻声从里屋快步走出,手里端着一个搪瓷掉漆、露出黑色底子的旧茶缸,里面冒着丝丝热气。他热情地招呼着,转身想搬凳子时,身体猛地一晃,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闷痛让他瞬间佝偻了腰,脸色煞白如纸!他赶紧用手撑住桌角,才勉强稳住身形,额头上瞬间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
堂屋中央的八仙桌上,三杯茉莉花茶氤氲着热气,散发出廉价却清冽的香气,试图驱散屋内的潮湿和压抑。李老师从那个被雨水打湿了一角的旧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牛皮纸信封。他动作郑重地打开,将里面一叠打印纸倒出来,在桌面上仔细摊开,纸张边缘还带着湿气。
“智深,这是你三次模考的成绩单,我特意打印了一份。”李老师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他伸出食指,指尖在纸面上划过,留下淡淡的湿痕,“你看,语文很稳,基本在110到115之间波动,是你的强项。数学……”他的指尖停在一组起伏较大的数字上,“122,139,130……波动比较大,说明基础有,但稳定性不够,压轴题是短板。英语……”
鲁长海努力凑近,鼻梁上那副用胶布缠着腿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他用力吸了吸鼻子,空气中弥漫着茉莉花茶的清香,混杂着李老师身上散发出的、浓烈的风油精气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父亲身上散发出的中药苦涩。这混杂的气息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但他还是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曲线,仿佛那些线条能勾勒出儿子的未来。
“按你现在的底子和潜力,”李老师抬起头,透过擦拭干净的镜片,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鲁智深,带着一种审视和期许,“复读一年,沉下心来,把数学的短板补上,冲击600分……是有希望的。”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异常凝重,“但是,复读的压力……你心里要有数。那是把一年的时间、精力、全家的期望……都押在一张卷子上。心理关,比知识关更难闯。”
“老师说得对!”钱桂花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还冒着热气的花生米走了进来,围裙上沾着点点白色的面粉。她脸上努力堆着笑,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咱村王会计家的小子,去年就是复读的!头悬梁锥刺股!一年涨了38分呢!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她把花生米放在桌上,几粒没有搓干净红皮的花生米在盘子里格外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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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咳咳!!!”鲁长海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他佝偻着背,咳得浑身颤抖,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他慌忙从裤兜里摸出那个小小的白色药瓶,因为手抖,药片撒了几粒在桌上。他顾不上去捡,哆嗦着倒出两粒塞进嘴里,干咽了下去,喉结艰难地滚动着。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喘着粗气,脸色灰败地抬起头,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复读……好是好……可……可那复读班……学费……要八千块……还不算……资料费……”
屋外的雨声骤然加大!仿佛无数颗冰冷的石子狠狠砸在屋顶的铁皮瓦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这狂暴的雨声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屋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只剩下那令人心悸的雨打铁皮声和鲁长海粗重艰难的喘息。
鲁智深的目光死死盯着桌上那盘花生米,那些残留的红皮像干涸的血迹,刺痛了他的眼睛。他的思绪猛地被拉回去年那个寒冷的冬天——父亲为了省下复读班预交的那一千块定金,硬是强忍着胸口刀绞般的疼痛,没有去医院复查,只在小诊所开了几片最便宜的止痛片……
“去农职院……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李老师的声音打破了死寂,带着一种刻意调整后的平静。他翻出另一沓装订整齐的资料,“这是他们近三年的就业数据统计。你看,农机维修与应用这个专业,”他的手指点在一个醒目的数字上,“就业率连续三年保持在98%以上!毕业生平均起薪……”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那个数字,“5200元。”
“五……五千二?!”钱桂花失声惊呼,手里的茶壶猛地一歪,滚烫的茶水差点泼出来!她手忙脚乱地扶稳茶壶,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看着李老师,“这……这比镇上小学王老师……干了二十年的工资……还高?!”
“现在国家政策好,乡村振兴,农机补贴力度很大。”鲁长海突然接口道,声音虽然依旧嘶哑,却多了一丝异样的亮光。他无意识地用粗糙的食指在沾着水汽的桌面上画着,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模糊的水痕,隐约能看出是拖拉机的轮廓,“村东头老赵家的儿子……志强……记得不?就是在省城……卖那个……大收割机的……去年过年……就开上小轿车了……锃亮!”
李老师点点头,又从湿漉漉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屏幕边缘裂了道细缝的旧平板电脑。他按亮屏幕,那道裂痕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刺眼。他点开一个视频文件,屏幕亮起,画面有些卡顿,但内容清晰可见:现代化的农职院实训基地里,一群穿着蓝色工装的学生,正熟练地操作着几台造型流畅、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无人驾驶插秧机!机器在平整的水田里精准地划出一道道笔直的绿线,动作流畅而高效!
“这是他们新开的智能农机应用方向,”李老师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兴奋,“你们农机维修专业,大二就可以选修这个方向!理论实践结合,前景非常好!”他目光灼灼地看着鲁智深,仿佛要穿透他眼中的迷茫,“对了!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一点!”他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一张合作项目的截图,“他们学校和汉东大学!有‘3+2’的专升本合作项目!成绩优异者,可以直接升入汉东大学机械工程学院深造!”
“汉东大学!”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鲁智深耳边轰然炸响!他猛地抬起头!那个曾经魂牵梦萦、承载着他所有土木梦想的校名,此刻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他下意识地看向父亲,恰好撞上鲁长海同样震惊、复杂、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目光!那目光里有痛,有憾,却又燃起了一簇新的、微弱的火苗!
…………
雨势终于小了些,不再是倾盆而下,变成了连绵不断的雨丝。院子里积满了浑浊的雨水,像一面破碎的镜子,倒映着灰蒙蒙、压抑的天空。李老师起身去院子角落那个简陋的茅厕。堂屋里只剩下父子俩。
鲁长海突然一把拽住儿子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他不由分说地把鲁智深拉进了光线昏暗的里屋。一股浓重的樟脑丸和旧衣物混合的霉味扑面而来。
鲁长海走到墙角那个漆皮斑驳的樟木箱前,吃力地弯下腰(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从箱底最深处,摸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子。他颤抖着手打开盒盖,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泛黄发脆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个年轻、挺拔、意气风发的青年,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胸前戴着一朵醒目的大红花,笑容灿烂地站在一台老式的、履带式的东方红拖拉机旁!那青年,眉眼间依稀能看出父亲年轻时的模样!
“1989年……全县……就招三个拖拉机手……”鲁长海的声音低沉而遥远,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沧桑。他粗糙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轻轻抚过照片上那个年轻的脸庞和那台威风的拖拉机,“我……考了第四名。”他的声音里没有多少遗憾,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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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智深的心猛地一颤!他凑近去看,照片背面,一行褪色的蓝色钢笔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奖品:拖拉机模型一个”
尘封的记忆瞬间被唤醒!阁楼!那个落满灰尘、被父亲珍藏在旧木箱最深处、小时候他碰一下都会挨骂的铁皮玩具拖拉机!原来……原来它的来历是这样!
“后来呢?”鲁智深的声音干涩,轻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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