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沈蓉急得直转圈,“此话从何说起啊,夫人,我实在大大的冤枉,你待听我细说。”
“跪下说!”李菱寒声道。
“诶。”沈蓉撩袍跪地,动作熟练。
李菱往椅子上一坐,两腿上下交叠,翘着绣鞋,板着俏脸道:“说吧,你们究竟怎么档子事?”
沈蓉咽了口唾沫,“当年为夫秋闱落第,生计无着,蒙人介绍托身陆宅为西席,教授陆家小公子陆郊课业,主母颜氏少艾孀居,才貌出众……”
李菱重重咳了一声。
沈蓉匆忙改口,“自然远不及夫人。”
李菱樱唇微扁,“你也不用奉承我,那颜氏隔了这么些年还能让你念念不忘,想来也是个绝色佳人,一个年少新寡,春闺寂寥,另一个血气方刚,近水楼台,想必你二人就暗通款曲,成其好事了吧?”
“夫人说得哪里话,为夫我自幼读书明礼,持身严正,岂能做那登徒浪子所为,是那颜氏在我赴试前夕,夜半叩扉,以赠送盘缠之名吐露心曲,诉说倾慕之意,为夫身为名教中人,怎肯行那淫奔苟且之事,当面申礼明义,阖扉拒绝,急切之中,将她两指夹伤,她就此羞愧而去……”
“翌日我便辞馆进京,三考登第,蒙岳丈招为东床,得与夫人长相厮守,十年来再未与她谋面,那私通之说,实在无从说起。”沈蓉稍微移动了下跪得酸痛的膝盖,眼巴巴望着自个儿老婆。
“你说的都是真的?”李菱斜睃着俏目问道。
“千真万确,不敢欺瞒夫人。”沈蓉信誓旦旦。
李菱心底冷笑,男人的话不可尽信,他说未尝动心,那诗中“悔”“恨”又自何来?
估摸着确是未曾有染,可他心里却一直惦记着那狐媚子。
眼珠一转,李菱计上心来,转脸含笑道:“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若早说了实话,不就免了这场误会了,快起来快起来。”
李菱扶着沈蓉起身,还体贴得为他拍打衣袍灰尘。
沈蓉受宠若惊,打躬作揖道:“是为夫不是,祸由自招,累得夫人费心。”
“咱们夫妻一体,客气什么,不过陆郊这档子事么……”李菱又将奏本拾起。
沈蓉心头一突,“不过是念着宾主一场,报答昔日赠银之恩,夫人若是不愿,此事便算了。”
“干嘛要算了,我家老爷阖扉拒奔,志士清操,风范直追古人,应当昭告天下,为世人典范。”李菱樱唇勾抹,似笑非笑。
“夫人休要取笑。”沈蓉苦着脸道。
“谁和你说笑!”李菱笑容中带着几分狠厉,“中夜私奔这等不要脸的事都做下了,还要上书奏请旌表门楣,岂不是欺君大罪!你身为朝廷命官,怎能置之不理,合该奏明朝廷,以正视听。”
沈蓉失声道:“如此一来那陆郊可要前程尽毁啊!”
“可你沈大人不欺暗室,君子有道的美名可就天下传扬了,士林中不是最看重这个么?”李菱眼溜秋波,给他抛了个媚眼。
“可是……我……这个……”沈蓉心中纠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届时莫说陆郊不容于士林,那颜氏也必遭天下嘲诟唾弃,他于心何忍。
“别这个那个了,你在礼部郎中的位置上也耽搁够久了,趁着这个机会也好往上挪挪位置,三妹家里的那是世袭爵位比不得,大姐夫可也升了尚宝司少卿,你再继续耽误下去,可对得起我?”李菱动之以情。
“为夫无能,委屈夫人了,只是……”沈蓉还是难以下定决心。
“只是什么,爹才说礼部有个侍郎的实缺,你就不想当这个宗伯么?”
官升三品?
沈蓉面露喜色,这一步可就成堂上官了,连连点头道:“自然是想的,但恐非容易。”
“有爹在你担心什么,他早想提拔你了,只是苦于没有名头,怕落个任人唯亲的口实,如今时机刚好,廷议时还会有谁驳他的面子?”李菱得意夸功道:“妾身我平日可没少替你说好话。”
“有劳夫人。”沈蓉一揖到地。
“旁的不说了,重新写奏本吧,把这个劳什子”阖扉恨“写成为你沈大人歌功颂德的”阖扉颂“,应该不是难事吧?”李菱盈盈浅笑,心中自得,铺平了这废物男人的青云之路,再断了他对那贱人的朝思暮想,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松鹤楼雅间。
“刘兄,请酒。”
“哦,刘兄请。”刘天和端起酒杯陪饮,暗中却又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俊秀少年。
唇红齿白,面如傅粉,说话细声细气,略带腼腆,只浅浅一杯酒便腮如桃花,看来平日并不擅饮,听恩公大人言说此子姓刘名采风,乃世交子弟,唉,身为男儿竟生得这般柔弱,刘天和暗暗摇头。
“丁大人乃朝廷股肱,不惜纡尊降贵,折节下交,学生等沦肌浃髓,感佩莫名。”戴大宾举杯逢迎。
“今日朋友闲叙,不论官职,我等兄弟相称就是。”丁寿以回礼之名宴请刘天和,唯有将戴大宾也一同捎带,席间若还是大人恩公的叫个没完,后面事可不好谋划。
戴大宾二人连称不敢,丁寿只道酒宴之间无须拘束,女扮男装的刘彩凤也帮着劝说,二人只得勉强应下。
酒过三巡,戴大宾觉察席间氛围有些不对,锦衣帅和他带来那少年似乎更为关注刘天和,数次提杯都是向他敬酒,那少年更是奇怪,时不时偷眼斜睃丁南山,间或二人对视,随即玉面羞红,低头浅笑,若非贡院前曾目睹丁寿身边美妾寸步不离,戴大宾几乎怀疑这位大金吾有断袖分桃之好。
大明承平百年,江南富贵之地更是处处歌舞升平之象,世家子中多有阴柔俊美者,好为绯巾彩衣的古怪装扮,才子杨慎更是以“伪娘”形象招摇过市(胡粉傅面,作双丫髻插花,门生舁之,诸伎捧觞,游行城市,了不为怍),戴大宾虽是闽人,平日多与江浙士子往来,对行止中带着几分女气的刘彩凤并未生疑,只是觉得受了丁大人冷落,让他心急如焚。
“那个……丁兄,”见丁寿并无不快之色,戴大宾松了口气,言笑如常,“过蒙盛情款待,在下感激之至,斗胆提议行个酒令以助酒兴,不知几位仁兄意下如何?”
“什么酒令?”丁寿夹了一口菜扔进嘴里,他倒是真希望弄个由头让刘天和多喝几杯,趁着酒兴把事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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