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我钟婶!”小雅扑过来挡在前面,寸头的巴掌落在小雅背上,“啪”的一声脆响,小雅疼得龇牙,却还梗着脖子瞪他:“你再打一下试试!我报警了!”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个声音:“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亓官黻站在那,手里还拎着个废品袋——袋子里装着几个空酒瓶,是刚从巷尾李大爷家收的。李大爷昨晚跟儿子吵架,摔了一桌子酒瓶子,今早亓官黻路过,就帮着收了。他穿件灰扑扑的夹克,袖口磨出了毛边,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沾着点油污,像是刚从废品站的堆里爬出来,可眼神却亮得很,像浸了水的黑曜石,直勾勾盯着寸头。他身后跟着段干?,穿件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的表——是块旧机械表,看着却很干净。手里拿着个文件夹,眉头皱着,像是见了什么不顺眼的事,目光扫过地上的摊子,脸色沉了沉。
寸头斜了亓官黻一眼,嗤笑一声:“哪来的叫花子?也敢管老子的事?滚远点,别沾了你的穷酸气。”他见亓官黻拎着废品袋,就认定是捡破烂的,根本没放在眼里。
亓官黻没说话,把废品袋往地上一放,“咚”的一声——酒瓶撞在一起,倒显出几分沉。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在钟离?身边,虽然没说话,却像堵墙似的,把钟离?护在后面。
段干?走上前,把文件夹打开,从里面抽出张纸,递到寸头面前:“这是你们刚才甩的‘手续’?我刚才看了,上面的章是伪造的。镜海市老城区改造项目确实有,但范围不包括这条巷——我上周刚帮街道办整理过相关文件,记得很清楚。而且正规文件的章是带编号的,你们这章连编号都没有,边缘还模糊,一看就是用萝卜刻的。”
寸头脸色一变,抢过段干?手里的纸揉成一团,往地上一扔:“你胡说!我看你是故意找茬!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表舅是……”他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他哪有什么当大官的表舅,不过是唬人的。
“是不是胡说,去派出所一查就知道。”段干?冷冷地说,眼神像淬了冰,“而且根据《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拆迁前必须公示三十天,你们下周拆,现在才通知,合法吗?就算真要拆,也得先和住户协商补偿,哪有上来就掀摊子打人的?我看你们是借着拆迁的由头,想抢东西吧?”
寸头身后的两个人有点慌了,瘦高个拉了拉寸头的胳膊,小声说:“头,这俩人看着像懂行的,别是……别是真捅到派出所去了。咱们就是来看看能不能唬住人,别真惹事。”矮胖的也点头:“是啊头,我刚才好像看见这女的偷偷拍咱们了。”他指了指小雅——小雅刚才急得掏出手机,确实拍了两张照片。
寸头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瞪了段干?一眼——他刚才瞥见段干?文件夹上印着“律师事务所”的字,心里发虚,却还嘴硬:“行,你们等着!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们!”带着人骂骂咧咧地走了,走时还不忘踹了脚地上的煎饼鏊子,鏊子“哐当”翻了个身,露出底下黑乎乎的炭灰。
人群散了,王婶拉着钟离?的手哭,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淌,把脸淌得一道黑一道白:“钟婶,多亏了你和亓官兄弟……要不我今天真得被他们欺负死。我那摊子……我那摊子还怎么弄啊……”她看着地上的狼藉,声音抖得不成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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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了。”钟离?拍了拍她的背,手却抖着——刚才顶针裂开的声音还在耳边响。她回头找顶针,顶针还在地上,裂开的缝里卡着点泥和碎饼渣,像含着泪似的。她捡起来,用手指摸了摸裂缝,眼泪掉在黄铜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就被风吹干了,只留下个淡淡的印子。
亓官黻走过来,蹲下身看了看顶针:“我认识个修铜器的,在西头老街,姓赵,手艺好。他能把裂缝焊上,再打磨打磨,兴许看不出来。去年我收了个旧铜炉,裂得比这还厉害,他修完跟新的似的。”他说话时声音低低的,怕吓着钟离?。
钟离?摇了摇头,把顶针攥在手心——黄铜的凉顺着指尖往心里钻。“不用了……老顾留的东西,裂了就裂了。就像他走了,再也回不来了。修得再像新的,也不是原来那个了。”她记得老顾送她顶针那天,顶针上有个小坑是歪的,他当时还愧疚地说“下次给你换个好的”,她却说“就喜欢这个歪坑的,别人的没有”。现在裂了缝,倒像是把那个歪坑的故事续上了,只是续得疼。
段干?蹲下来,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是块格子手帕,叠得整整齐齐的。帮钟离?把顶针上的泥擦掉:“钟婶,刚才谢谢你。要不是你先站出来,我们直接上前,他们说不定会更嚣张。这种人就是欺软怕硬。”他顿了顿,又说,“那些人看着就不是正规拆迁的,估计是想骗你们搬走,好占点便宜——说不定是看中了这条巷的位置,想低价收了房子再转卖。我已经把他们的样子拍下来了,回头发给派出所的朋友,让他们留意着。他们要是再敢来,直接抓起来。”
“应该的。”钟离?把顶针揣进兜里,按了按——生怕它再掉了。“你们怎么来了?亓官你不是说下午去东头收废品吗?东头离这儿远着呢。”
“我来收废品,路过。”亓官黻指了指不远处的废品站,“刚才在巷口听见吵,就过来看看。段干老师来给我送份文件,是关于之前化工厂的——上次我捡的那些废料,他帮我查了,确实是违规排放的,厂家那边同意赔偿了。”他说起赔偿时,脸上没什么笑,反倒有点沉,“赔了三万块,段干老师说可以分给那些被废料影响的住户,我正琢磨着怎么分呢。”
正说着,巷口传来摩托车的声音,“突突突”的,越来越近。是修车铺的老周,他戴着顶蓝布帽,帽檐压得低,遮住了半张脸。车后座绑着个工具箱,箱子上还沾着点机油——是刚给人修完三轮车蹭的。他骑车骑得急,到了巷口还差点撞到墙,赶紧捏闸,车链子“哗啦”响了声。
“刚才听说有人闹事?”老周停下车,支起脚架,摘下帽檐擦了擦汗——额头上全是亮晶晶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没伤着吧?我在街口修自行车,听卖菜的王婆说巷里吵得凶,说有人掀摊子,赶紧骑回来看看。你说这叫什么事!”
“没事了。”钟离?说,“是假拆迁的,被亓官和段干老师赶跑了。你别担心,你的褂子没被碰着,我刚才特意往里屋收了。”
老周皱了皱眉,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些人真是无法无天。对了钟婶,我儿子的褂子……明天能赶出来不?后天他就要试衣裳了,说是要带着媳妇回趟老家,让亲戚看看。”他说着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急,就是孩子他妈催得紧,说‘新姑爷得穿新衣裳’。”
“快好了,就差缝袖口了,明天一早就给你送过去。”钟离?拍了拍胸脯,又想起什么,“对了,你上次说要在褂子内衬绣个‘周’字,我昨晚绣好了,用的金线,不显眼但结实。我还在‘周’字旁边绣了朵小兰花,跟领口的配着,你媳妇肯定喜欢。”
老周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像开了朵花:“不急不急,你慢慢缝,别累着。对了,我给你带了样东西。”他从工具箱里拿出个铁盒子,盒子上沾着点铁锈,边角还磕瘪了一块。递给钟离?,“上次修你家缝纫机,卸底座的时候,发现底下卡了这个,当时忙着给人修三轮车——就是巷尾张大爷那辆,刹车坏了,着急用。就忘了给你。刚才骑车回来想起这事,赶紧给你带来了。”
钟离?接过铁盒子,沉甸甸的。盒子是老式的饼干盒,上面印着红牡丹,花瓣都磨白了,锁着个小铜锁,锁上还挂着根细铁链——铁链都锈成褐色了。她愣了愣:“这不是我的啊。我家没这盒子。我家的饼干盒早就用来装纽扣了,在里屋柜子上放着呢。”
“就在缝纫机底座的缝里卡着,用布裹着的。”老周说,“我猜着,说不定是老顾叔留下的。他以前总爱往缝纫机底下塞东西——前年我修机子时,还掏出过他藏的半包烟呢,烟都潮得抽不了了,他还宝贝似的收着。”
钟离?的心跳突然快了些,像有只小鼓在胸腔里敲。她找了根细铁丝,是刚才修座钟时剩下的,小心翼翼地捅了捅铜锁——锁早就锈了,没捅几下,“咔哒”一声就开了。锁芯里掉出点铁锈渣,落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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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铺着块红布,布是她年轻时织的,上面还绣着对鸳鸯——是她结婚前绣的,本想做个枕套,后来没做成,就收起来了。只是鸳鸯的颜色褪得差不多了,红布也泛着黄,却还软乎乎的。布上放着个小布包,蓝布的,针脚是老顾的手艺——歪歪扭扭的,他总说自己手笨,缝不好,可每次她缝衣裳累了,他都抢着帮她穿针,说“我给你当帮手”。还有张纸条,叠得方方正正的,纸边都磨毛了。
钟离?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钱,崭新的,用橡皮筋捆着,每张都是五十的,边角都挺括括的,不像放过很久的样子。她数了数,一张,两张……整整一百张,正好五千块。她的手突然抖起来,钱差点掉在地上——老顾生前总说没钱,每次她让他买件新衣裳,他都说“旧的还能穿”,怎么会有五千块?
纸条上是老顾的字迹,歪歪扭扭的,墨水还洇了几块——像是写的时候手在抖。上面写着:“老伴,我攒了点钱,想给你买台新缝纫机。你总说那台老的踩着费劲,膝盖疼,我知道。这钱是我偷偷攒的,工地上老板多给的奖金,没敢告诉你,怕你让我留着看病。你总催我去查胸口疼的事,我没敢去,怕查出啥不好的,花冤枉钱。等我发了下个月工资,再攒点,就够买台电动的了。到时候你缝衣裳就省劲了,不用再熬夜踩踏板。别嫌少,我会接着攒的。老顾。”
钟离?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滴在纸条上,把“老顾”两个字晕得模糊。老顾生前在工地上打零工,每天早出晚归,手上磨得全是茧子,冬天冻得裂口子,他就用胶布缠上接着干。有次她半夜醒了,看见他在灯下用针挑手上的刺,疼得龇牙也不吭声。她总说他傻,不知道歇着,他总笑说“得给你攒钱啊,让你过得好点”。他走的前一年,总说胸口疼,她拉着他去医院,他却死活不去,说“小毛病,歇两天就好”,现在想来,他是怕花钱,怕把攒的钱花在看病上,怕买不成新缝纫机给她。
“老顾……你个傻子……”她哽咽着,用袖子擦眼泪,却越擦越多。这五千块,是他攥着裂开的手、忍着胸口的疼,一点点攒下来的。他总说等攒够了买新缝纫机,可直到他走,她都没等来那台新的。他走的那天,手里还攥着她的衣角,像是有话没说完——是不是想说这钱藏在哪了?是不是怕她找不到?
亓官黻和段干?对视一眼,没说话。小雅递过来张纸巾,轻轻拍了拍钟离?的背:“钟婶,顾叔他……心里一直想着你呢。他肯定知道你会找到这钱的。”
老周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根烟,没点燃,夹在指间:“老顾叔对你是真上心。我记得他总说,等攒够钱,就给你换台电动的,省劲。有次他在我那修车,还盯着人家送修的电动缝纫机看了半天,问东问西的,说‘我家老伴要是有这个,就不用天天揉膝盖了’。当时我还笑他‘一台机子好几千,你得攒到猴年马月’,没想到……他还真攒下来了。”
钟离?把钱和纸条放回盒子里,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老顾还温热的手。阳光从巷口照进来,落在她身上,暖烘烘的。墙根的艾草还在飘着苦香,缝纫机的机油味混在里面,突然就不那么刺鼻了——好像老顾就在身边,正笑着看她,说“老伴,你看,钱够了”。她想起老顾总说“等买了新机子,你就不用蹲在地上捡线头了,机子有自动剪线的”,当时她还笑他“懂挺多”,他说“我跟修机子的师傅打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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