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笪龢往前提了提拐杖,石膏蹭着地面“沙沙”响,他看得清女人眼角的痣——当年老烟枪带女儿来教育办时,那小姑娘眼角就有这么颗痣,梳着羊角辫,手里攥着块糖。“有话好好说。当年化工厂的事,我知道点——你爸是不是叫‘老烟枪’?”老烟枪是化工厂的安全员,总叼着杆烟,说话时烟在嘴角晃,人却实诚,当年还帮学校修过窗户。
女人猛地转头看他,眼睛瞪得老大,握刀的手都松了松:“你怎么知道?”她爸死的时候她才十岁,秃头张说她爸是“工伤死的”,给了她家五百块钱,就再没管过。她妈抱着她哭了三天,说“你爸是被人害死的”,可没证据,只能认了。
“我当年在镇教育办做事。”笪龢叹了口气,拐杖尖戳了戳地面,砖缝里的小石子被戳得滚了滚。“老烟枪是化工厂的安全员,肺癌晚期走的。”他顿了顿,声音沉了沉——老烟枪来教育办那天,咳得直不起腰,手里攥着个布包,说“要是我走了,就把这包交给我闺女,让她别找事”。“他临终前托我给你带句话,说‘账本要是找着了,就交出去,别让他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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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手里的刀“哐当”掉在地上,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胸前的红裙子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印子。“他还说啥了?”她声音抖得厉害,想起小时候爸总把她架在肩上,烟杆别在耳朵上,走一路晃一路,说“我闺女以后要考大学,去城里”。
“他说对不起你妈。”笪龢声音放软了些,看着女人的眼神软得像晨雾。“当年为了护着账本,没陪你妈最后一程。你妈走那天,他正在仓库里藏账本,等赶回家时,人都凉透了。”他记得老烟枪说这话时,眼泪掉在布包上,把布都打湿了。
女人蹲在地上哭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的,像被雨淋湿的小猫。闾丘龢趁机把黑夹克捆了起来,用的是电动车上的充电线,捆得不算紧,手指却总往那月牙疤上瞟——越看越确定,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喘不过气。
段干?走过去,把账本递到女人面前:“这里面有你爸的签名。”她指着其中一页,上面用红笔圈着个名字,旁边写着“已转移”——是老烟枪的字,她见过丈夫生前抄的老烟枪的笔记,笔锋一模一样。“他把真正的污染报告藏起来了,没让秃头张找到。”她想起丈夫说过,老烟枪总往仓库跑,说“得给后人留个凭证”。
女人接过账本,手指摸着父亲的签名,哭得更凶了。那字歪歪扭扭的,却带着股韧劲,像父亲当年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时那样——“写慢点,别着急”,父亲的手糙得像砂纸,却暖得很。
巫马龢从糖罐里摸出颗糖,递到她手里。是颗橘子糖,糖纸被晨露沾得有点潮。“阿婆说,甜的东西能压哭。”阿婆昨天还给他糖时说,“人这辈子,苦的时候多,吃块糖就好受点了”。
女人捏着糖,糖纸都被眼泪打湿了。她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橘子味的甜混着眼泪的咸,在舌尖散开——像小时候爸给她买的橘子糖,甜得能让人忘了刚挨的骂。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灯在晨雾里闪得模糊。亓官黻松了口气,后腰的疼似都轻了些,刚想让段干?把账本收好了,就看见女人突然抓起地上的刀,往自己胳膊上划了一下——血一下子涌了出来,红得刺眼,滴在账本上,像开了朵小红花。
“是我偷的账本!”她朝着警笛声的方向喊,把账本往段干?怀里塞,“跟他们没关系!”她知道秃头张的手段,要是把这些人扯进来,指不定会遭什么罪——爸当年就是为了护别人才没的,她不能让爸白死。
段干?愣住了,手里的账本还沾着女人的血,温温的。警车上的红蓝灯越来越近,照在天桥的盲道砖上,亮得让人睁不开眼。小石头拉了拉笪龢的衣角,小声说:“老师,她为什么要自己划自己呀?”他手里还攥着颗刚才巫马龢给的糖,是草莓味的,甜得很。
笪龢没说话,只是把拐杖往地上又顿了顿,石膏上的泥蹭掉了点,露出底下白花花的颜色。风一吹,桥边的牵牛花又颤了颤,这次没人再去惊飞停在上面的麻雀——有只麻雀落在刚才女人站过的栏杆上,歪着头啄了啄焦黑的叶子,又扑棱着翅膀,落在了巫马龢的糖罐边,好像在闻那橘子糖的甜香。闾丘龢低头看着黑夹克的后颈,突然蹲下来,用袖子擦了擦那月牙疤上的泥——疤很旧了,却还清晰,像刻在肉上的念想。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声轻得像叹气的“笃”——像阿婆的竹杖敲在盲道砖上的声,也像他心里藏了多年的那句“妈,我回来了”。
警笛声在天桥下炸开时,闾丘龢的手指还停在黑夹克后颈的月牙疤上。那道疤被泥蹭得发灰,他用袖子擦了三遍,才显出底下浅粉色的肉——和阿婆说的分毫不差:那年娃爬老槐树掏鸟窝,摔在石墩上划的,疤尖还翘着点,像月牙缺了个角。
黑夹克被警察反剪着手摁在地上时,突然扭头看闾丘龢,嗓子哑得像吞了沙:“你老盯着我干啥?我就是个跑腿的……”话没说完,被警察搡了后脑勺,“老实点!”
闾丘龢没作声,只是把扫帚往车筐里塞。扫帚杆上的蓝布磨得发亮,是阿婆用旧衣料缝的,针脚里还沾着去年冬天的雪渣。他想起今早扫盲道时,砖缝里卡着块橘子糖纸,被露水浸得软塌塌的——阿婆总把糖塞给过路的娃,说“多甜呀,像我家娃小时候偷藏的糖”。
“闾丘师傅,”亓官黻扶着废品车过来,后腰的伤让他直不起身,“这黑夹克……”
“认错人了。”闾丘龢打断他,跨上电动车时腿磕了车座,疼得龇牙。车座上的硫酸印子黑得发亮,像块疤。他没回头,电动车“突突”响着往桥那头开,扫帚杆从车筐里掉出来,在地上拖出道浅痕,像谁在柏油路上画了道哭痕。
段干?攥着沾血的账本站在警车旁,眭?正帮她擦西装上的泥。“账本得交上去。”眭?的手指蹭过账本上的血迹,红得扎眼,“但这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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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酒红裙的女人被警察扶着,胳膊上的伤口用布条缠着,血还在往外渗。她没哭,只是盯着巫马龢手里的糖罐,罐里的橘子糖少了颗——是刚才她攥在手心化了的那颗,糖纸粘在掌纹里,甜得发苦。
“我叫烟妹。”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刚才软了些,“我爸叫老烟枪,当年是化工厂的安全员。”警察要把她往警车里带时,她挣了挣,指着段干?手里的账本,“里面夹着张油纸,包着真正的污染报告。秃头张要的是那个,账本就是本流水账。”
段干?愣了愣,赶紧翻账本。果然在最后一页夹着张油纸,油乎乎的,包着叠泛黄的纸。展开时,一股煤油味飘出来——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汞含量数据,最后一行写着“1998年7月12日,排污口下游三里,鱼鳃含汞量超标120倍”。那天正是她丈夫第一次去河边捞鱼的日子。
“我爸当年把真报告藏在油罐底。”烟妹被警察拽着往车上走,红裙子在风里飘,像团烧着的火,“他说等风头过了就交上去,结果没等到……”
警车开走时,小石头突然追了两步,举着颗草莓糖:“阿姨,糖!”烟妹回头笑了笑,眼角的痣颤了颤,没接。
巫马龢把糖罐往盲道尽头挪了挪,让阳光能晒着。罐身的裂纹里卡着片焦黑的牵牛花叶,是刚才硫酸烧的。他往罐里添了颗橘子糖——是从阿婆枕头下摸来的,阿婆昨天咽气前,手里还攥着这颗,糖纸都被捏皱了。
“阿婆等的人,回来了。”亓官黻蹲在他身边,捡起草丛里的张图纸,上面画着化工厂的排污管,管口正对着那条河。
巫马龢没说话,只是用竹杖敲了敲盲道砖。“笃笃”声里,远处传来末班车进站的“哐当”声——以前这个点,阿婆总会拄着杖站起来,耳朵往桥那头凑,竹杖敲着砖喊:“娃?是你不?”
今天没喊。只有风卷着糖罐里的甜香,往桥那头飘。
三天后,段干?去派出所送补充材料,撞见闾丘龢在门口徘徊。他手里拎着个布包,蓝布磨得发白,正是阿婆当年掉的那个。
“警察说,黑夹克交代了。”段干?递给他瓶水,“他真是阿婆的儿子,当年被秃头张哄去南方运毒,怕连累阿婆,不敢回来。”
闾丘龢的手指抠着布包上的补丁,补丁是阿婆绣的小太阳,针脚歪歪扭扭的。“他说,阿婆天天在天桥下等,他其实偷偷来看过——有回阿婆把糖塞给他,他没敢认,糖攥在手里化了,粘得满手都是甜……”
话没说完,布包掉在地上,滚出张照片。是阿婆年轻时的样子,梳着麻花辫,身边男人的眉眼和闾丘龢一模一样。照片背面写着行小字:“1978年冬,跟他爸在天桥下拍的,他总说这桥能等来好日子。”
段干?突然明白——闾丘龢总来扫盲道,不是因为阿婆,是因为这张照片里的男人。是他爸。
“当年我爸在化工厂当司机,”闾丘龢捡照片时手在抖,“秃头张让他往河里倒废料,他不肯,被人推下河淹死了。阿婆怕我遭报复,让我改随母姓,躲在乡下……”
风从派出所门口吹过,带着远处早点摊的油条香。闾丘龢把照片塞回布包,往天桥方向走。布包在他手里晃着,像晃着半辈子没说出口的话。
天桥下的盲道砖被晒得发烫,巫马龢还蹲在老地方。糖罐里的水果糖换了新的,是段干?买的,说“阿婆要是在,肯定想让糖罐满着”。
闾丘龢走过去,从布包里摸出颗橘子糖,往罐里放。糖纸在阳光下闪了闪,像阿婆当年塞给他的那颗。
“阿婆走那天,攥着颗糖。”巫马龢突然说,竹杖敲了敲盲道砖,“她说‘等娃回来,让他尝尝,还是当年的味’。”
闾丘龢没说话,只是把布包放在糖罐旁。布包口敞着,照片上的阿婆在笑,阳光落在她眼角的酒窝上,甜得像罐里的糖。
风一吹,桥栏上的牵牛花又开了几朵,紫的、粉的挤在一块儿,花瓣上的露水滚下来,滴在盲道砖上,“嗒”一声,像谁在轻轻应了句“哎”。
远处,末班车进站的“哐当”声又响了。这次没人拄着杖站起来等,可盲道尽头的糖罐里,甜香正往远处飘,飘得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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