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海市老城区的巷口,青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浸得发亮,像块被磨透的墨玉。墙根处的青苔泛着湿冷的绿,顺着砖缝往上爬,爬到半墙腰的老电表箱旁打了个顿。电表箱上贴着张泛黄的电费单,边角被风卷得发毛,露出底下“拓跋黻”三个字——那是巷子深处废品收购站的会计,也是这章故事的主角。
空气里飘着股煤烟混着雨水的味,凉丝丝地往人鼻子里钻。巷口的老槐树叶子落了大半,光秃秃的枝桠叉在灰扑扑的天上,像谁随手画的几笔枯墨。树底下蹲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用根小棍扒拉着积水里的落叶,嘴里哼着段没头没尾的评剧,调子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拓跋黻揣着本旧账本从收购站出来时,裤脚沾了片干枯的银杏叶。那是今早整理废品时蹭上的,叶边都脆成了锯齿状,一碰就掉渣。她捏着叶子往槐树下走,鞋跟敲在青石板上,发出“笃笃”的响,和老太太的评剧调子撞在一起,倒有了点说不出的热闹。
“王婶,您又在这儿拾落叶呐?”拓跋黻蹲下身,把账本往膝盖上一搁,伸手帮老太太把飘到脚边的半张报纸捡起来。报纸上印着十年前的房价广告,油墨都褪成了淡灰色,“这玩意儿留着也没用,扔了吧。”
王婶抬起头,眼角的皱纹挤成了堆,像晒干的橘子皮。她手里的小棍往报纸上一点,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扔不得哦。”她的手指关节肿得发亮,指甲缝里嵌着层洗不掉的黑泥,“这报纸背面,记着我欠你的钱呢。”
拓跋黻心里“咯噔”一下。她低头看那报纸,背面果然用铅笔写着行歪歪扭扭的字:“欠拓跋妹子三百块,给娃治病用。”字迹被雨水泡得发晕,却还能看出当年写字人的用力——笔尖都把纸戳破了好几个小窟窿。
十年前的事突然就涌到了眼前。那时王婶的儿子王强得了急性阑尾炎,半夜里疼得在地上打滚,王婶敲遍了半条巷子的门,凑的钱连挂号费都不够。是拓跋黻揣着刚发的工资跑了三趟医院,先垫了检查费,又补了手术费,最后连住院时的陪护折叠床租金都悄悄结了。后来王婶要写欠条,拓跋黻本不想接,可架不住老太太红着眼眶往她手里塞,说“欠啥都不能欠良心,我儿好了挣钱就还”。那天王婶攥着她的手,指腹磨得她手背生疼,拓跋黻望着窗户外飘的雨,没敢说那句“不用还”——她知道,这话要是说出口,王婶这辈子都得揣着块心病。
“王婶,那钱早该忘了。”拓跋黻把报纸叠起来塞进兜里,伸手想去扶老太太,“您快起来,地上凉。”
王婶却没动,反而把小棍往积水里又扒拉了两下,捞出片沾着泥的梧桐叶:“忘不得。”她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像怕被谁听见似的,“我儿昨天发工资了,我得把钱还你。”
拓跋黻刚要开口推辞,就见王婶颤巍巍地从布衫口袋里掏出个用塑料袋层层裹着的小疙瘩。塑料袋被捏得发皱,还沾着点面粉——想来是从和面的盆旁边摸出来的。老太太解开三层塑料袋,露出几张叠得整整齐齐的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最小的是一毛,凑在一起正好三百块。那些钱边角都磨圆了,带着股晒过太阳的暖烘烘的味,拓跋黻捏起一张一毛的纸币,指尖触到上面细密的折痕,突然想起前几天撞见王婶在超市门口捡别人扔的塑料瓶,佝偻着背在垃圾桶里翻找的样子。
“你数数。”王婶把钱往拓跋黻手里塞,指尖凉得像块冰,“一分都不少。”
拓跋黻捏着那些带着体温的零钱,突然想起十年前王婶给儿子送饭的样子。那时王婶每天天不亮就往医院跑,饭盒里装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粥,上面飘着几粒葱花——后来才知道,那是她从菜市场摊主那儿讨来的。有次拓跋黻撞见她在菜市场捡别人扔的烂菜叶,蹲在地上用指甲抠菜叶上的泥,眼泪当时就下来了。那天她往王婶的饭盒里塞了两个热馒头,王婶攥着馒头直发抖,却愣是没让眼泪掉下来。
“王婶,这钱我真不能要。”拓跋黻把钱往回推,手腕却被老太太攥住了。王婶的手劲出奇地大,指甲都快嵌进她的肉里:“你要是不收,我这心里就跟压着块石头似的,睡不着觉。”
正拉扯着,巷口突然传来阵“叮叮当当”的响。拓跋黻抬头一看,是收废品的老马推着三轮车过来了。老马的车斗里堆着半车旧纸板,上面还坐着个梳羊角辫的小姑娘,正举着根棒棒糖往嘴里塞。小姑娘的袜子一只红一只绿,脚后跟都磨破了,露出白生生的脚后跟。
“拓跋会计,忙着呢?”老马把车停在槐树旁,车斗里的纸板晃了晃,小姑娘吓得赶紧抱住老马的腰,“这是……王婶?”
王婶没理老马,只是盯着拓跋黻的手:“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收下吧。”她的声音里带上了点哭腔,眼角的皱纹里渗出了点湿意。
拓跋黻心里一软,刚想把钱收下,就见小姑娘突然从车斗里跳下来,举着棒棒糖跑到王婶跟前:“奶奶,你怎么哭啦?”小姑娘的脸蛋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我给你糖吃,吃了糖就不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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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婶看着小姑娘,突然笑了。她用袖子擦了擦眼角,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奶奶没哭,是风迷了眼。”她把手里的零钱往拓跋黻怀里一塞,转身就往巷子深处走,脚步踉跄得像踩在棉花上。走了两步又回头,盯着拓跋黻手里的钱,见她没再推回来,才慢慢转过身,背影在巷子里缩成个小小的蓝点。
拓跋黻捏着钱站在原地,心里堵得慌。老马凑过来,用胳膊肘碰了碰她的肩膀:“王婶这两年日子好过点了?她儿不是在工地当包工头了吗?前阵子听人说还买了小轿车呢。”
拓跋黻摇摇头,把钱塞进账本的夹层里:“谁知道呢。”她抬头看王婶的背影,老太太的蓝布衫在风里飘着,像面褪了色的旧旗子,“对了,你车上这小姑娘是?”
“我外孙女,叫丫丫。”老马拍了拍小姑娘的头,丫丫正好奇地盯着拓跋黻手里的账本,“她爸妈在外地打工,把她放我这儿带几天。”丫丫突然往老马身后躲了躲,小手攥着老马的衣角——刚才拓跋黻塞钱时,账本翻开的页上露出个红笔写的“欠”字,像个小钩子似的勾着孩子的眼。
丫丫突然指着账本上的字:“奶奶,你这本子上写的啥呀?”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像刚剥壳的花生,“是不是故事呀?”
拓跋黻被她问得一愣,低头看了看账本。账本的封皮都磨破了,上面用红笔写着“欠款登记”四个字,旁边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是去年收废品时,个小学生随手画的。那孩子当时抱着堆旧书来卖,说书里夹着他攒的零花钱,让拓跋黻帮忙找找,后来找到钱了,就趴在账本上画了这笑脸,说“阿姨收废品还帮人找钱,是好人”。
“不是故事,是账。”拓跋黻把账本往身后藏了藏,不想让小姑娘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欠款数字。第三页记着巷尾张大爷欠的二十块——他去年冬天摔断了腿,卖了家里的旧衣柜凑医药费,还差二十块是拓跋黻垫的;第七页是前院李嫂的五十块,她男人走得早,孩子上学要交校服费,攥着拓跋黻的手哭了半宿……那些数字背后,藏着太多人的难处,她怕吓着孩子。
“账是什么呀?”丫丫歪着头,羊角辫跟着晃了晃,“能吃吗?”
老马在一旁笑了:“你这丫头,就知道吃。”他弯腰把丫丫抱回车斗里,“账就是欠别人的东西,得还。”
丫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突然指着巷子深处喊:“爷爷,你看那个奶奶怎么了?”
拓跋黻和老马同时抬头,就见王婶突然靠在墙上滑了下去,蓝布衫在灰扑扑的墙根处格外显眼。拓跋黻心里一紧,拔腿就往那边跑,账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也顾不上捡。跑到跟前才发现,王婶靠在墙上闭着眼,嘴唇发白,手捂着肚子直抽气——刚才拉扯时她没注意,老太太的肚子一直往外鼓着,像是憋着股疼。
“王婶!王婶你怎么了?”拓跋黻蹲在王婶身边,伸手摸她的额头。老太太的额头烫得吓人,嘴唇干得都起了皮,“你是不是不舒服?我送你去医院。”
王婶睁开眼,眼神迷迷糊糊的,看了半天才认出拓跋黻:“妹子……我没事……”她想抬手推拓跋黻,胳膊却软得像没骨头似的,“就是有点晕……老毛病了……”
老马也推着车赶过来了,丫丫在车斗里急得直嚷嚷:“奶奶是不是生病了?我妈妈说生病了要打针。”
“别瞎嚷嚷。”老马瞪了丫丫一眼,蹲下身摸了摸王婶的脉搏,“脉搏跳得快得很,怕是中暑了。”他抬头看了看天,太阳躲在云后面,却还是热得让人喘不过气,“这鬼天气,说热就热。”
拓跋黻想起自己兜里揣着的藿香正气水——那是早上出门时,收购站的老张塞给她的,说最近天热,防备着点。她赶紧掏出来,拧开瓶盖想给王婶灌下去,可老太太的嘴闭得紧紧的,怎么也喂不进去。王婶的牙掉了大半,剩下的几颗牙咬着嘴唇,像是怕药苦,又像是怕麻烦人。
“这可咋整?”拓跋黻急得满头大汗,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王婶的蓝布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突然想起小时候自己生病不肯吃药,娘就用筷子蘸着药往她嘴里抹,刚要找筷子,就见老马从车斗底下翻东西。
老马突然一拍大腿:“有了!”他转身从三轮车的车斗底下翻出个军用水壶,拧开盖子递过来,“用这个试试,我以前在工地上中暑,都是用凉水拍额头醒的。”水壶里的水晃了晃,映出老马眼角的疤——那是他年轻时在工地扛钢筋,被掉落的木板砸的,当时血流了一脸,还是工友凑钱送他去的医院。
拓跋黻接过水壶,往手心倒了点水,轻轻拍在王婶的额头上。凉水一激,王婶的眼皮动了动,终于张开了嘴。拓跋黻赶紧把藿香正气水递到她嘴边,看着她咽了下去。药水顺着嘴角往下淌,拓跋黻用袖子帮她擦了擦,才发现老太太的布衫领口磨破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秋衣,秋衣上还打着个补丁——是用十年前流行的碎花布缝的,如今早没人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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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大概一袋烟的功夫,王婶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点。她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滚:“谢谢你们……添麻烦了……”
“谢啥呀,邻里邻居的。”拓跋黻把水壶递给她,“你喝点水,缓一缓。”她看着王婶手里的水壶,突然觉得有点眼熟——那水壶的颜色是军绿色的,上面还印着颗五角星,和她父亲当年在部队时用的那个一模一样。父亲走的时候,就把水壶压在箱底,说这是战友用命换给他的,后来她把水壶捐给了社区纪念馆,没想到会在老马这儿见到相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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