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擦完直起腰:“做生意讲的是规矩,时辰到,歇业回家。规矩如此,贵客还想用强吗?”
举止间透出些文墨气质,想来对银子没兴趣,对雅物有。
魏元瞻轻轻一拽,把腰间的玉佩扯了下来,递与他道:“确是我们来晚了,蒙掌柜今日辛苦,多留片刻。”
苍山玉狭入眼帘,男人终于收了轻视,正色着将魏元瞻观摩半晌,心道,是个会说话的小子。
他接过玉佩,在掌中翻转两下:“不知贵客买什么茶?”须臾又道,“小店不以现钱易物,您这块玉,够十钱明前龙井。”
不收黄白,以物易茶,且如此昂贵。看来朝廷并未真正将此馆封禁,这“茶”,八成是消息了。
“方才见掌柜手中有一只玉玦,可否与我一观?”
男人犹豫片刻,从袖中握出来,摊掌予他。
魏元瞻拿着打量一会儿,认出这是宋知柔的。他眉梢微挑,稍后又松展开,将其归还:“我想知道这玉玦的主人买了什么。”
话音甫落,男人凝思片顷,没问他缘由,只是摸着掌中玉佩,相较之下做了决断:“贵客少待。”随即转入后堂。
再出来时,男人攥着一只锡罐交给魏元瞻。
他伸手取过,一个粗糙的触感压进掌中,是锡罐下附了一张纸。
走到街上,魏元瞻把茶扔给长淮,拆开纸条来看,上面写了一个熟谙的名字:袁兆弼。
长淮抱罐讥诮:“那掌柜还谈规矩,连买家的消息都卖,哪有什么规矩。”
就是个壶嘴,只晓得往外头倒。
长淮替四姑娘怼了一声,见纸上写着袁兆弼的名字,疑惑道:“四姑娘打听袁大人做什么?”
四舍五入,这位大人与他们侯府算是左邻。
魏元瞻也认为宋知柔的举动十分古怪,但他当下更在意的是他的玉佩和那枚玉玦。
他将纸条一收,吩咐道:“一会儿把我和宋知柔的东西取回来。”
长淮看他一眼:“爷,留多少银两?”
魏元瞻垂睫暗忖。说实话,那掌柜很爽快,没叫他费多少口舌,可就是太爽快了,宋知柔的事宜他说卖就卖,隐隐令人有些不舒服。
魏元瞻道:“随你。”
长淮一向心疼银子,有爷这句,自然不会给那男人留多了,只等天色落幕探回知途馆,将物取回。
入夜,长街深浓,灯影飘曳。
知柔行走在暗处,自一出府便重新束发,用带子将青丝尽揽,嫌衣裙不便,脚步愈发快了,想早些办完回去。
袁宅不偏,离宜宁侯府只隔一条街。这一带多是官贵所住,夜里冷寂,两边几无行人。
顺着高墙一路往前走,此街一过,再向右转,很快便能看见袁兆弼的宅邸。
知柔尚未行近,忽见一个戴着帷帽的女人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袁宅角门。
她立刻藏身墙后,有些好奇地露出半边脸。
女人掣住衣袖,叩了三下门。
未几,门扇轻开,一个老仆躬身出来,将人悄悄迎了进去,又鬼祟地顾盼左右。
知柔登时缩回脑袋,结着眉心想,袁大人不是无妻无子么,那个戴帷帽的女人是谁?平白多一个人,就多了一分变数。
知柔将衣摆扎好,翻上屋檐,脚步极轻地踩在青瓦上,慢慢寻到袁宅。
此官清廉,看来是真的,宅中烛火微弱,并未处处上灯。
老仆将女人引到一个火光最盛的房间,道了声“大人”,门便由内开了。
女人入室,阖闭门扉,老仆就此退下。
院中只余三名家丁在前头行走,那样子颇有些警惕。
知柔蹲在房檐上,眺望宅中布局,见底下暂时无人,便跳下了去。
不料鞋才沾地,那老仆猝然折返,知柔来不及想,飞快闪到屋外右侧,挨墙而站,肩膀余一寸就会曝于窗纸,分毫都不敢移动了。
室中人对窗外的动静毫无察觉,交谈声低起,听得知柔脸色一变,蜷了蜷指头。
“……是我无用,委屈你了。”
“我跟你都多少年了,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若我当年没为常二在御前分辩,就不会受贬出京,你我婚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怎会叫你嫁给一个……”
“怀明,慎言。”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知柔潜入此地,在道德上已经受了很大的谴责,原本打算好,今日回去,她就想方设法地给袁大人赎罪,怎料又听见人家对话?
知柔觉得身上罪孽太重,愧怍地呼吸都困难起来。
想快点走,刚动靴尖,方才听到的字眼一时游荡回来,刺耳地引她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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