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的车子一般要经过三道关卡。
驶离南区,萼生才松一口气,自此,她心中有了真正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酒店门口,她问刘大畏:“为什么对我那么好?”
刘大畏内心哽咽,真笨,这女子不知怎样在人吃人的资本主义社会存活,可恨。
半晌,他只说,“我不想看看你精神崩溃。”
萼生不肯承认这一点,“我已经控制得很好,我行为举止如常,能说能笑。”
刘大畏没好气,“上楼去睡觉吧,陈大小姐。”
萼全彷佛真的有了睡意。
她打一个呵欠,拉拉裙子,蹒跚地下车去。
刘大畏看看她的背影,只觉不可思议,不是指陈萼生,而是指他自己的感情。
他从前的女朋友才是一般人口中的美女,大眼长睫毛,高而窄的鼻子,小咀巴尖下巴,姿势矜持,陈萼生天生粗枝大叶,是另外一个类型。
也许她沾染了她母亲的魅力而不自知,也许是他刘大畏昏了头,也可能是潮热的晚上出来次数太多,乱了心智。
以致他此刻关心她,竟远远多于他关心自己。
他每天都渴望见到她,看到她叽叽呱呱,乱放厥词,心里便莫明其妙欢喜,看到她憔悴落魄,郁郁寡欢,便设法讨好,他完全不能控制自己,这样下去,迟早出事。
况且,她的家在那一边,过几天,就要回去的,这次旅行无论如何称不上愉快,只怕她以后不会再来,即使旧地重临,性格坦荡的她还会记得他?
这些细节,往往翻来复去地叫他思量整个晚上。
若干年后,她来找他,他已被调,天南地北,茫茫人海,不复再见。
刘大畏心头一阵苍凉,伏在驾驶盘上,不能动弹。
当然,终久会忘记的,所有旧情人,到头来都会变成淡淡影子,刚有点牵动,太阳一出,便似露水一般蒸化而去,但将忘末忘的折磨,却活生生存在啮咬,但始终不明白这件事是怎么发生的。
萼生无瑕理会这些,她回到房间,扑到,就睡熟,刘大畏救了她的贱命。
受煎熬的她暂时可以松口气,直至关世清真正被释放。
年轻的她沉沉睡去,再也没有做梦。
第二天一早来拍门的是她母亲。
直到这一天.母女才有时间心情闲话家常。
岑仁芝诧异地说;“房间已经象狗窝,你在此住了多久,谁付租金?”一边手不停地把脏衣服堆在一块,拨电话叫房部来取去洗熨,“看样子又是我与你父亲付帐,我也知道女儿是陪钱货。”
萼生指指母亲带来的旅行包,“这是什么?”
“这是替你带的衣服鞋袜,你用得着。”
萼生再也忍不住,“妈妈,你一早就准备妥当,你一早就知道这件事会这样发生?”
岑仁芝笑而不答,过一会儿才说:“我生活经验当然比你丰富。”
萼生许多话要讲,至此也懂得沉默是金。
“这次回来,总算见到不少亲友,”岑仁芝感慨“你舅舅阿姨都是样子,昨天中午我特地抽空回故居去…”一切历历在目,物是人非,岑仁芝忽然打冷战,她像是听见母亲向她走近,腿部关节发出轻微的啪啪声,老人走起路来,通常有这个毛病。
萼生的外婆并不是个慈祥的母亲,没有给后代带来太多温馨回忆,但到了这种关头,人想起来的,也总还是母亲。
岑仁芝说:“要回到了家,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想家。”
“母亲不愧是个作家。”
岑仁芝问女儿:“我个作家吗?”
“你更象个母亲。”
岑仁芝似感到宽慰.“我从不多愁善感,悲春伤秋,故弄玄虚,你父亲同你都可以证明这一点。
来到故乡,母亲的感触忽然多起来。
“下午还有节目吧?”
“有一个座谈会,我见大学生呢。”
萼生知道她不该问,不过还是忍不住:“阿关他——”
果然,母亲打断她:“演讲会你也一起来吧,见过场面,以后就不敢欺侮母亲是阿巴桑。”
岂敢,光是今早这身打扮,已经非同凡响,针织紫蓝二色衣裙,平跟步行鞋,头发松松挽住,最主要是她精神好,看上去叫人欢喜。
萼生由衷地说:“昨晚在座一定有不少人讶异出色的母亲居然生了个平庸的女儿。”
岑仁芝笑,“打扮整齐一点,准时到。”
萼生换上母亲带来的衣物配件,总算恢复了三成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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