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窦府琴音
武德三年九月末,洛阳城的秋意已染透了街头的老槐,残叶在风里打着旋儿落下,铺在还带着硝烟味的青石板路上。李世民率领唐军入主洛阳的第三日,便下令清点窦建德旧部的家眷与资产——并非为了抄没掠夺,而是为了甄别安置,免得乱世之中,这些无辜妇孺流离失所,再滋生祸端。
负责此事的是房玄龄麾下的从事官,姓苏,为人谨慎细致。这日午后,他捧着一本名册,急匆匆地赶往临时作为治所的原王世充齐王府,在庭院的石榴树下找到了正在与杜如晦商议政务的李世民。
“二公子,属下有一事禀报。”苏从事单膝跪地,将名册举过头顶,“窦建德旧部家眷共计两百三十七人,均已安置在城西的别院,唯有一人情况特殊,特来请示公子处置。”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文书,接过名册,指尖在“窦红线”三个字上顿了顿:“哦?何处特殊?”
“此女是窦建德的亲侄女,其父早亡,自幼由窦建德抚养长大。”苏从事躬身回话,“她虽为反贼亲属,却并无恶行,反而饱读诗书,尤擅抚琴。属下见她气质不凡,又无依无靠,不敢擅自决断,故来请示公子。”
杜如晦在旁补充道:“窦建德在河北时,对这侄女颇为疼爱,曾请名士教她诗文琴艺,据说在河北士族中颇有美名。若是处置不当,恐让河北降将心生疑虑。”
李世民沉吟片刻,合上名册:“带我去见见她。”
城西的别院原是王世充麾下一个文官的府邸,庭院不大,却也雅致。窦红线被安置在东厢房,此刻正坐在窗前,望着院中的枯枝发呆。她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素色襦裙,长发仅用一根木簪束起,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藏着几分未脱的倔强,像寒风中不肯折腰的寒梅。
听到脚步声,窦红线猛地回头,见一群身着唐军服饰的人走了进来,为首的男子一身玄色锦袍,面容俊朗,眼神深邃,自带一股威严,不用问也知是那位生擒了她叔叔的唐军统帅——李世民。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站起身,脊背挺得笔直,没有丝毫畏惧,反而带着几分抵触:“你们来做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必多言。”
李世民示意随从们在外等候,独自走到她面前,目光温和,并无恶意:“你叫窦红线?”
窦红线抿紧嘴唇,点了点头,依旧紧绷着脸色:“是又如何?我是窦建德的侄女,你们这些胜利者,难道还会给我留一条活路?”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想来这几日也受了不少惊吓。
李世民笑了笑,语气平和:“我不会杀你。你叔叔窦建德虽与我大唐为敌,兵败被擒是他的命数,但你是无辜的,乱世之中,妇孺何罪之有?”他抬手示意她坐下,“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也有怕,但你不妨看看这洛阳城——自唐军入城以来,可有士兵欺压百姓?可有官吏劫掠民宅?”
窦红线迟疑了一下,还是缓缓坐下。她想起这几日在院中看到的景象:唐军士兵帮着隔壁的老妇挑水劈柴,官吏们挨家挨户分发粮草,街头的店铺渐渐开门,连巷子里都有了孩子们的笑声。这些,确实与她想象中“胜利者烧杀抢掠”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眼中的戒备松了几分,却依旧冷淡:“那你想让我做什么?软禁我一辈子?”
“并非软禁。”李世民道,“洛阳刚经战火,人心未稳,将士们征战已久,也颇为疲惫。听闻你擅长抚琴,若是你愿意,可留在洛阳,或是为将士们弹奏解乏,或是教城中孤儿读书识字,也算为百姓做些事。我会为你安排妥当的住处和所需之物,绝不亏待你。”
窦红线愣住了,她从未想过李世民会给出这样的提议。在她的预想里,要么被处死,要么被没入宫中为奴,却从没想过能有这样的选择。她望着李世民真诚的眼神,心中的防线渐渐崩塌,鼻尖微微一酸,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我……我愿意抚琴。只是我许久未碰琴,不知此处是否有琴?”
“此事我即刻让人安排。”李世民见她松口,眼中露出一丝笑意,“你且安心在此住下,明日便会有人将琴送来。若有其他需求,也可随时告知下人。”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回头看了一眼,见窦红线依旧坐在窗前,只是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冰冷,正望着院外飘落的秋叶出神,便轻轻带上了房门,给了她一个独处的空间。
次日清晨,窦红线刚起床,就见两个侍女捧着一张古琴走了进来。那琴通体乌黑,琴身雕刻着精美的云纹,琴弦虽有些陈旧,却保养得极好,一看便知是一把好琴。
“窦小姐,这是二公子特意让人从府库中找出的古琴,据说原是前朝宫廷之物,希望您能喜欢。”侍女恭敬地将琴放在桌上,又端来一碗温热的小米粥和几碟小菜,“这是厨房刚做的早膳,您快趁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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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红线走到桌前,轻轻抚摸着琴身,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心中泛起一丝暖意。她虽仍记挂着叔叔的安危,却也明白,李世民并未亏待她。
待侍女退下后,她坐在琴前,轻轻拨动了一根琴弦。“咚”的一声,琴声低沉而悠远,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她深吸一口气,指尖缓缓落下,一曲简单的《风入松》便流淌而出。琴声舒缓平和,渐渐抚平了她心中的焦躁与悲伤。
自那以后,窦红线便常常在别院的庭院中抚琴。每日午后,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端坐琴前,指尖翻飞,琴声或舒缓,或悠扬,吸引了不少别院中的妇孺和附近巡逻的唐军士兵驻足聆听。
有一次,几个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士兵路过,本是满脸疲惫,听到她的琴声后,竟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脸上的倦意渐渐消散。待一曲终了,一个年轻的士兵忍不住鼓掌:“窦小姐,您弹得真好!听了您的琴,感觉身上的力气都回来了!”
窦红线微微抬头,看了那士兵一眼,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又低下头,继续弹奏起来。那笑容虽淡,却像春日里的第一缕阳光,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
几日后,李世民为了犒劳平定洛阳的有功将士,在临时治所的府中设宴。宴席设在庭院中的露台上,摆满了酒水肉食,将士们按序就坐,气氛热烈。酒过三巡,程知节喝得满脸通红,拍着桌子喊道:“二公子,今日大喜,光有酒肉可不够,若是能有歌舞助兴,那就再好不过了!”
其他将士也纷纷附和:“是啊,二公子,要是有琴声相伴,那就更妙了!”
李世民闻言,想起了窦红线的琴艺,便对身旁的侍从道:“去城西别院,请窦小姐过来抚琴助兴。”
侍从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引着窦红线走了过来。她今日换了一身淡青色的襦裙,长发梳理得整齐,脸上略施薄粉,虽依旧清瘦,却多了几分气色。面对满院的武将,她并未怯场,只是微微屈膝,向李世民行了一礼:“见过二公子。”
“窦小姐不必多礼。”李世民抬手示意,“今日宴请将士,听闻你琴艺高超,特请你来弹奏一曲,为将士们助助兴。”
他让人在露台中央设下琴案,窦红线缓步走到琴前坐下,调整了一下琴弦,深吸一口气。待她指尖落下,一曲《广陵散》便骤然响起。
起初,琴声低沉舒缓,仿佛在诉说着乱世的悲凉与无奈,将士们渐渐停下了喧哗,专注地聆听着。渐渐的,琴声变得激昂澎湃,节奏越来越快,像金戈铁马在战场上驰骋,像将士们在奋勇杀敌,那股不屈不挠的豪情,透过琴弦,直抵人心。
李世民端着酒杯,坐在主位上,静静聆听着。他望着琴前的窦红线,只见她双目微闭,神情专注,指尖在琴弦上飞快地跳跃,仿佛将自己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琴声里。这曲《广陵散》本是千古绝响,传说中蕴含着聂政刺韩王的悲壮,如今被窦红线弹来,却多了几分乱世之中的豪情与对太平的期盼。
一曲终了,琴声久久回荡在庭院中,将士们还沉浸在琴声里,许久才回过神来,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
“好!弹得太好了!”程知节猛地一拍桌子,高声赞道,“这琴声听得我热血沸腾,恨不得再上战场杀几个敌人!”
尉迟恭也点头附和:“窦小姐琴艺卓绝,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李世民放下酒杯,走到窦红线面前,眼中满是赞许:“窦小姐,好琴艺。这《广陵散》本已失传,没想到今日能在此听到,实在难得。”
窦红线站起身,微微欠身:“二公子过奖了。此曲虽悲,却也藏着不屈的意志。我弹奏此曲,也是希望将士们能像曲中所言,不畏艰难,早日平定天下,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
她的话虽简单,却说到了将士们的心坎里。李世民心中一动,拿起桌上的酒壶,为她倒了一杯酒,递到她面前:“说得好!我敬你一杯,愿我们早日实现太平盛世。”
窦红线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酒杯,与他轻轻一碰,仰头饮下。酒液辛辣,呛得她微微咳嗽,脸颊泛起一抹红晕。两人目光交汇的瞬间,窦红线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连忙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李世民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嘴角也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宴席结束后,李世民让人送窦红线回别院。路上,窦红线坐在马车里,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李世民的眼神,心中乱糟糟的。她知道,自己是窦建德的侄女,与李世民有着不共戴天的叔侄之仇,可她却无法否认,这个年轻的唐军统帅,有着过人的胆识与胸襟,也有着对百姓的悲悯之心。这种矛盾的情感,让她心烦意乱。
自那以后,李世民便常常会去城西别院看望窦红线。有时是在午后,他会坐在庭院的石凳上,静静地听她抚琴;有时是在傍晚,他会带来一些洛阳城的特色点心,与她闲聊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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