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圣清醒过神来,有些抱歉地说:“抱歉,有些失神——嗯,画上看起来是画完了,但是似乎还缺些什么,使这几人面上少了几分神采。”他低下头来品评着画上的瑕疵,认真起来。枫灵向他指的地方看去,确实如此,总觉得少了些东西,却不知少了什么。
“那就待会儿再送去吧,留些时间做下修改,现在我们先喝杯热茶——”枫灵下意识地去拿茶杯,猛然想起自己的茶杯已经送走了,而且送走时就已经是冰凉的茶水,于是尴尬地向秦圣清笑了下,吩咐下面的田许送两盏热茶上来。
秦圣清仍是笑,笑容里有几分困惑。
在热茶送上来之前,他们同时向远处的文官席处看去,抽韵为诗的游戏仍未结束。
女宾席中,莺声婉啭坐着的,都是官宦子女。
“若冰姐姐,你在看什么?”怜筝好奇地看着曹若冰正出神地望着自己背后方向,心中不解,想回头去看一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今日竟然见到了十年未见的曹若冰,确实让她惊喜不已。
“没什么,公主,没什么。”曹若冰轻轻地将怜筝的肩膀扳了过来,扶正,不叫她转过去,“我一直在听你说话,你接着说吧,方才说道——”其实她没有听清楚,却做出了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来。
“说到我成亲了……”怜筝提醒着她,忽然觉得没劲,声音变得低了,“不说也罢。”眼神中的光芒也黯淡了些,可是在若冰找出什么话来安抚她之前又明亮了起来,“不说我了,说说你怎么样,若冰姐姐?”
若冰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不经意地向她原先盯着的地方看了一眼,那被她密切观察的人脸上居然又现出了紧张,于是她也不由得皱起了眉,今天晚上的事情还真是不少。
“公主,我们还是看一看屏风的另一边怎么了吧,好吗?”若冰忽然央求一般说道,这种语气,叫怜筝怎么好意思拒绝,于是又像刚才那样,找了一处屏风的缝隙,向外看去。
而与她二人不坐在一处的惜琴,也是从枫灵脸上看到了些许担忧的神色,虽然觉得她总是忧心过重,可还是放心不下,也找了一处空隙向外看去。
那边厢轮到了太子抽韵,韵脚并不难,至少,在许多文人看来,都不难。太子是饱读诗书之人,作诗这等事情自然不会难倒他,只是人总是不经意地反映出来他真实的性格。
齐恒抽到的韵是“庄”“伤”韵,令作五言绝句。周围文武都禀住了呼吸,毕恭毕敬地向太子投去了敬畏的目光。
“皇儿是否已经想出来了合适的诗句了?”齐公贤淡然问道,好似不经意。
“儿臣已经有了诗句。”齐恒拱手道,微笑侃侃道,“素面自旖旎,妆成愈端庄。春日思远道,秋心暗悲伤。”
文臣交口称赞此诗甚好,韵压得好且对仗工整。确实,看上去确实如此。可是,身为臣子,有几人明白:虽然天子重文,但君王需要的不是文人才情,而是天子霸气。
齐公贤又是皱眉,明显不悦,这微小变化令周围的人心悬了起来,包括离得并不近的枫灵。
“恒儿的诗作得不错,只是需要修改,现在朕给你一盏茶的时间修改一下,稍会儿再说。”皇上长舒一口气,强压住了心中不快,见曹陵师坐在太子身旁,似乎正要与太子说话,略一抬眼说到:“曹卿家,轮到你抽韵为诗了,来,到朕的身边来,择一副韵。”曹陵师愕然领旨,只得到了皇上身边,无可奈何而又焦虑地向太子看了一眼。
曹丞相眼中多了几许深邃,轻轻咳嗽。而一直不蓄胡须的国师居然也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太子生性风流多情,温文尔雅,为诗温婉,这是定然;皇上想让他作出些豪迈之诗,,震慑群臣,也是应该。现在这番光景,太子孤立无援,性子又文弱,当如何?”秦圣清缓缓说道,提起传送物件的竹篮,里面刚刚放上了两盏热茶,是田许才送来的。
“太子威严,关乎国家威严,而方才太子所作之诗确实是有些靡靡之音的意味,陛下不满也是常理,”枫灵接过一杯茶,翻开茶盖,热气扑面而来,正灼到了眼睛,不由得一退,接着说道,“若是平时也就罢了,可是现在是在宫宴上,番使众多——太子,您可是要争气啊……”想着,眉毛又挑了起来。
半盏茶的工夫已经过去,太子有些惊慌,但是他毕竟是一朝皇储,还是没有表现出来。想他从小便是习性轻柔和的主儿,且身边总有人出谋划策,今番莫名其妙地被父皇不软不硬地训斥,身边的曹陵师也被叫走,还被规定立即赋诗,他确实有些心乱了。或许不叫他坐在皇上面前,他还能够写出好诗来,现在不时被皇上阴郁的眼神盯着,他浑身不自在,脑中更加乱了。
“咳咳,秦兄,借你的凉茶一用。”枫灵终于忍不住了,毕竟,这不仅仅是太子的事情,有关天朝面子,也有关朝中党争。
秦圣清似乎早已料到她会怎么做,已经将他那杯凉了许久的茶盖取下来,细细地拂去了上面的汽水,笑道:“驸马还是要亲自执笔么?”
枫灵点头,把茶盖接过,轻轻地写下了几个字,写字的同时,她明显感到有几道射向自己的目光,不由得一颤……那目光不是监视亦不是窥探,有欣赏激赏,也有柔情似水,她心中一道灵光突现,刹那明白了什么……
“太子殿下,驸马送上凉茶一杯,愿为殿下解解暑气,有助于定心稳神,好想出绝妙的句子来。”爱笙毕恭毕敬地向齐恒奉上了茶,传达了枫灵想让她说的话。
齐公贤自然也听到了这话,向对面的半空中看去,只见枫灵正在奋笔修画,不禁疑惑,再回过神来,却见齐恒死死盯住那茶,脸上神色紧张,于是咳嗽一声说到:“恒儿,这一杯凉茶作用如何?”
齐恒陡然站了起来,将茶小心盖好,置在桌上,向齐公贤拱手说道:“儿臣方才作诗着实急了些,现已改好。”说罢不自觉地将手扶在茶碗之上,强压住心跳诵道:“太平萦千户,安逸笼万庄。为有呕心者,万机甘自伤。”
齐公贤挑眉,群臣又是一阵夸奖,短短二十字,就叫人看到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而且,这太平盛世的缔造者是如此地呕心沥血甘愿自伤——这明显是夸赞皇上的诗,同时也表现出了太子愿效明君之志。齐公贤微笑,叫齐恒坐下,不自觉向上方看去,派身边的人去请驸马以及秦榜眼下来。
枫灵和秦圣清下来时,带着已经完成的画稿谒见皇上。
齐公贤先是没有看画,状似无心道:“驸马的凉茶效用果真是好,居然可以叫人茅塞顿开——不知道驸马对于太子方才的诗作何看待?”
枫灵急忙下跪行礼道:“凉茶定心,臣只是希望殿下可以解暑稳神罢了,并无甚妙用。太子殿下才思敏捷,诗中自有陛下甘心自伤己身、怀柔天下的风骨,可见太子将来定能承袭陛下大业,开万世之太平,筑千秋之功业。”
齐公贤面上笑容不减,气定神闲地展开画轴,欣赏起了画作。大致上就是君臣赋诗的场面,与现在的场面无甚区别,只是,却画了边上一道屏障,画出了屏障中几个女子谈笑的神采。这几笔虽然老练,却是明显画得匆忙了,可见是刚才临时加上的。不过,正因为添了这几名女子的娇媚之态,整幅画顿时生动了起来,所有人物都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好好好,驸马与秦侍郎的画艺真是非凡啊,生动凌厉,繁华尽显。不过,驸马身为状元郎,文采也是了得——不知驸马若是以方才恒儿为诗之韵作诗,能否做得出来?”齐公贤笑意更深,脸上居然有了狡黠。
秦圣清担忧地向枫灵一瞥,枫灵却几乎接着齐公贤落下的话音说道:“太子甘愿日理万机、宁伤己身,臣却是自私惯了的,喜好道家养身之术——‘专心黜孔孟,一意效老庄。发肤天地赐,不可妄自伤。’”
齐公贤听罢哈哈大笑,命人与二位才子赐酒,转头对这一脸安然的国师说道:“国师,你看看,原来朕的驸马也是道家门徒啊!哈哈哈哈。”
皇帝大笑着举酒相敬,便将这一头揭过去了。
虽然没有喝多少酒,可是面红耳热还是灼得枫灵难受不已,便借口酒醉,退出了热闹的大殿。
此时此刻的皇宫,所有的中心和关注都被集中在了正在举行宫宴的大厅里,花园里反而空当了起来,不过也好,反正,清醒是不需要外人多的。
树影摇曳,桃花暗香,宁月夜,微风天,这样的安适闲在,真叫人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自己是在这样一个勾心斗角的地方,在各个机谋陷阱之中苦苦周旋,但是不远处传来的宫乐声声,却又是时时提醒着湖岸旁柳树下这个心肠柔软的人,自己,并不轻松。
枫灵轻轻托起一截柳枝,费力地睁了睁眼。她没有醉,只是累,几乎想化作一截柳枝也飘荡起来,轻轻飘去。“杨柳多情东风媚,湖鉴映月浮银碎。踉跄悠游酒力微,人如魅,心难醉,徒闻华盖声声沸。”
枫灵倚在柳树上,又想起了宴席上的种种人物形象:文弱的太子,目光深邃的丞相,事不关己般的国师,自信满满、出口成章的齐王,时时试探着她的皇上……乱七八糟,心烦,可笑今日是她的生日,却不得不应付这么一大摊子麻烦事。“都是自找的。”她自嘲笑着,摇了摇头。
“无聊乃把江月酹,青丝如墨岂自废。少年方遒正逞威,观明晦,披尖锐。白首空叹韶华贵。驸马,何必独自颓然?”耳听得一个和蔼声音接了自己的“天仙子”下阙,枫灵一怔,即刻转身过来施礼道:“曹相爷怎么也出来了?莫不是如学生一样喝多了?”
“老夫不善饮酒,故而是夜滴酒未沾,不过——”曹庆轻轻拈须,笑道,“倒是看见驸马喝了不少的茶啊。”
“相爷说笑了,”枫灵欠身使自己的脸不会暴露在曹庆面前,否则曹庆一定看得出枫灵此刻脸上的紧张与窘迫,“学生也是个贪杯的人,方才喝了不少酒,现在还不是很清醒。”
“当醉时必醉,当醒时则醒,驸马,不怕平日糊涂,只要是众人皆醉我独醒,那么就一定是个人才。”曹丞相笑着走了上前,走过枫灵身便,到了湖畔,凝住了眼睛望着渺渺湖岸,轻声喟叹,“想当年,我也是如此的年轻;现如今,已经是垂垂老矣了。看来果然是生生不息,一代辉煌过后更要下一代来接替。”他也倚在了树上,面目更加沧桑了。
“前朝顺宗时候,我十八岁为官,至今已经四十余年了。”曹庆没有注意到枫灵脸上神色变化,而是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是说给湖岸的风听,:“从我为官开始,就一直受到徐国丈以及当今圣上的帮助,也受到当时最受皇上看重的七皇子器重,那时候,我与当今圣上都立志辅佐七皇子,不想——”他又是深深叹息,接着说,“不想后来他居然执意不愿为君,还留书出走再也没有出现过。后来我被世宗爷派到青州作了一方太守,他行事太过狠毒,我本就不欣赏他,自然也不欣赏他的儿子,所以才会佐当今圣上一统天下。”
“现如今,又到了辅臣登台的时刻了,”曹庆脸上浮出一丝笑意,转头看着枫灵说道,“明君身旁需得有三两个良臣才行。今上七子,成器者只二人,一为皇长子即太子,一为六皇子即齐王。圣上年事已高,无论那个什么国师如何炼长生不老药我也明白,这不过是他的骗术罢了,世上哪有什么长生不老药!曩者秦皇嬴政,汉武刘彻,唐宗贞观,哪个不是断命于斯!”
“那国师包藏祸心,路人皆知,将来朝纲若乱也定是此人所致。他明着是一心辅佐六皇子,暗地里不知要耍什么阴谋诡计。若是陛下大行,而齐王继位,必听信于其母妇人之言,其母必重用国师,到时候祸乱朝纲**宫闱,做出什么残暴腌臜的事情来,我天朝盛世,怕就是要毁于一旦的,圣上当年打天下的壮志胸心,治天下十几年的心血,就全都毁了。而且,而且——”曹庆脸色黯淡许多说道,“齐王为人凶狠暴戾,怕不是个仁人君主。乱世需强权,平安需仁德。太子为人确实软弱,可是更能够施行仁义,循孔孟之道。且治世并不是君王一人责任,辅臣也是责无旁贷,宁可主不贤而尽其能,不可助桀纣而乱太平。驸马,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应当是说清楚了吧。老夫不想再与你猜哑谜了,方才见你是一心相助,不知,你是否愿意停在太子这棵树上?”
曹庆一口气说得枫灵低头深思,玩弄着腰间一块触手生温的佩玉,只是沉默不语,良久,才抬起一双明眸苦笑说道,“相爷岂不知平逸侯何解?太平安逸,仅此而已,皇上只希望我这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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