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肆不是不敢,只是觉得疼痛。他自己没有受伤,疼痛从何而来,他自己也不知。
他依言烧了烧刀刃,紧咬着牙屏住呼吸,万分小心地一点点割开血肉,将箭头挖了出来。张叁一声不吭,强忍了许久,才听到箭矢落地的声音,颤抖地呼出一口长气,沙哑叹道:“怎的挖这么慢?”
李肆刻意放缓了动作怕他疼痛,却不知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闻言愣在原地,满眼愧疚。
张叁回头看他一眼,又笑了,往他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是我多嘴,不怪你。再烧一下刀刃,贴在伤口上烫它一烫。”
李肆依言,将滚烫的刀刃贴在窄小伤口上,肉被烫熟的焦味儿霎时扑鼻而来。张叁呼吸一滞,喉咙里低哑地溢出一声,又忍了好一会儿,才缓出一口气。
他吃力地从身上摸出一个小药瓶,正是先前给李肆治伤的那瓶,递给李肆。“洒上药。”
李肆领教过这药的厉害,怕他又疼,便只往他肩上薄薄洒了一层。张叁先前割肉烫肉都没出声,药粉一撒上,立马发出“嗷”地一声低叫,嘶呼嘶呼地缓了好一会儿,自己扭动脖子小心地往后一望——“不够,再洒多些。”
李肆依言又厚洒一层,张叁又“嗷!”地一声惨叫,吓得李肆手一抖,两手捧住了差点坠地的药瓶子。
张叁回头看他,见他一脸紧张,自己也知道自己叫得不雅,悻悻地解释道:“这药是我以前救过的一个大夫教的方子,劲头大。不怪你。”
李肆不回话,只垂着眼,又怕他冷,想将他衣袄拢紧。张叁却摆手制止道:“敞它一会子,等血和药干了再穿。帮我把左边衣袖脱出来。”
李肆一时无措,帮张叁拆出衣袖,便更加沉默了。
他做什么都做不好,白活了十几年,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今夜一番苦战,他既没有替孙将军辩白的巧舌,也没有击穿重甲的战技,差一点无能而死,在张叁的保护下才能逃离,还连累张叁受伤,治伤时也笨手笨脚,心中已是愧疚到了极致。
张叁不想再在他面前喊痛丢脸,也在沉默忍痛,暂时无暇顾及他,把水葫芦取下来喝了两口,这才缓过劲来。
缓过了劲,他才发现身旁异常安静的小马军。
李肆时常都是安静的。这几日里,张叁见过他悲伤的安静、生气的安静、迷茫的安静、紧张的安静、满足的安静……却第一次见他这样惶然的安静。
“咋了?”张叁问他,“害怕么?”
李肆不知自己现在的情绪叫作什么,仿佛真是害怕,又仿佛是一种不知应当做什么、也不知能够做什么的无措。他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问:“孙将军死了么?”
张叁叹道:“应当死了。”
“那些军士死了么?”
“当然也死了。”
李肆又默不作声了。
张叁叹道:“你没打过仗,都是这么死的,上一阵还在说话,下一阵就死了。”
李肆无措地沉默着。
几个时辰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不怕生死。但那枭军长矛冲他刺下、他知道自己避无可避之时,却霎时背脊冰寒,应该是怕了。
他这一生浑浑噩噩,如二叔临死所言,仿佛还没有活出个啥,便要没了。
怎能不怕?
两千条人命,只是一眨眼的事。二叔一辈子活如蝼蚁渺小,死也如蝼蚁仓促。孙将军贵为大将、观察使、知府,一身金甲,骑着神驹,号令万军,死也是一眨眼的事,这死亡仿佛也并没有比蝼蚁之死贵重到哪里去。
千里奔袭,为了援一座城,却连城门都没有进去,白白地就在城下死了。
值得么?
人活一世,值得么?
李肆心中有一股悲凉的愤怒,在胸腔里不甘地撞击,但却无处迸发。
发向谁?向侵略山河的枭军?向不肯开门的章知府?向弃城带军逃走、造成魁原如今困境的佟太师?还是向从不怜悯人间悲喜、以万物为刍狗的苍天?
——
张叁突然伸出还能活动的右臂,将李肆冰冷身体揽进自己怀里,将他的脸摁在自己受伤的赤裸肩头。李肆嗅到了铁锈一般的血味,他大睁着眼睛,看见自己的眼泪一滴一滴淌落在张叁的肩上,顺着锁骨淌进胸前衣袄。
这才几日,他就流了这样多的泪。被关在躯壳里十几年的幼小灵魂,陡然出世,便被人世间的哀痛冲撞得遍体鳞伤。
但是张叁不知道他木然自闭的往事,还以为他天生是个小哭包,这十几年都这么哭过来的!所以只是在心里暗骂皇城司没有良心,把这么个单纯敏感的傻娃骗出来卖命!
张叁把他摁在自己肩上,又拍又哄,说了好几句“莫哭”“莫怕”,自己都觉得自己肉麻恶心。但是不哄吧,小娃睁着一对圆溜溜的小马眸,悄无声息地掉小眼泪,看着多令人心紧啊!
啧啧啧,他从来不知,自己竟然这般铁汉柔情!
赶紧带小娃去送信,送完了赶紧将小娃安全送出城,让他平平安安回京师去过太平日子吧!
张叁心里有了这个打算,便最后在李肆背上重重一拍。“好了,莫哭了!再哭眼睛要肿了,射箭都看不清。喝口水缓一下,趁着天没亮,赶紧进城。”《http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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