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的春天,来得悄无声息,却又步步惊心。
一个名为“非典型肺炎”的陌生病魔,像一个看不见的幽灵,从遥远的南方,一路北上,所到之处,留下一片死寂和恐慌。电视里,每天都在播报着不断攀升的病例数字,画面上,是戴着层层口罩、穿着密不透风防护服的“白衣战士”。“隔离”、“消毒水”、“体温计”,这些冰冷的词汇,成了那年春天最滚烫的烙印。
起初,瓦盆村的人们觉得,这场瘟疫离他们很遥远,是报纸上、电视里才有的事。直到有一天,一辆响着警笛的白色救护车,开进了邻村,拉走了一个从北京回来的发烧青年,瓦盆村才真正被拽进了这场席卷全国的恐慌之中。
很快,乡里下达了最严厉的指令——封村。
村口那条新修的水泥路上,用一辆废弃的拖拉机和几根粗大的木头,设立了关卡。村里的民兵,戴着乡里下发的、薄薄的一次性口罩,二十四小时轮流值守,严禁任何人出入。
瓦盆村,成了一座孤岛。
恐慌,比病毒本身,蔓延得更快。
一时间,流言四起。有人说,这个病沾上就没救,烧得人肺都烂了。有人说,邻村那个被拉走的青年,已经死了。还有人神神叨叨地说,这是“天降瘟神”,是老天爷在惩罚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连最爱串门的妇人,都不再走动。村庄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瓦器厂停工了,学校停课了,吴老虎从省城高价买来的一车消毒液,成了村里最宝贵的战略物资。但这些,只能消毒环境,却无法消毒人心里的恐惧。
就在这人心惶惶、几近崩溃的时刻,村里人想起了另一个人——刘三奶。
在瓦盆村几代人的记忆里,刘三奶就是“定心丸”的代名词。无论是谁家孩子头疼脑热,还是牲口得了怪病,只要找到她,几味草药,几句念叨,总能化险为夷。然而,如今的刘三奶,也正被她自己的“劫数”困扰着。
她已经快九十岁高龄了,身体早已大不如前。从去年冬天开始,她就一直卧病在床,像是被时间这阵大风吹得即将熄灭的油灯,连说话都变得费力。周桂花每天都会过去,为她熬药、擦洗,但老人的身体,还是一天天地衰弱下去。
当村支书李长山和林福来,怀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刘三奶那间弥漫着草药和岁月味道的小屋时,看到的是躺在炕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老人。
“三奶……”李长山看着老人的样子,心里一酸,竟不知如何开口。
刘三奶缓缓地睁开眼睛,她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此刻已经变得浑浊,但深处,依旧藏着一丝洞悉世事的清明。她看着李长山和林福来焦灼的脸,虚弱地、断断续续地说:“外面的事……我听说了……是瘟……瘟疫吧……”
“三奶,您别操心了,您好好养着。”林福来连忙上前,为她掖了掖被角。
“人活一辈子,就是渡劫……村里……遇上大劫了,我这个老婆子,哪能……眼看着……”刘三奶喘了口气,目光转向墙角那几个落满灰尘的药柜。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一根枯柴般的手指,指向其中一个抽屉。
“把……把那个……拿出来……”
林福来依言打开抽屉,里面,是一本用油纸精心包裹着的、发黄的线装古书。书页已经残破,上面用毛笔写满了各种药方和草药图谱。
“翻……翻到最后一页……”刘三奶的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林福来翻到最后一页,只见上面用朱砂红笔,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辟瘟良方”。下面,是一串由金银花、连翘、板蓝根、藿香、艾叶等十几味草药组成的方子。
“这是……咱刘家祖上传下来的方子……专治……时疫……也就是瘟疫……”刘三奶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回光返照般的神采,“我年轻时,在外面……见过一场大瘟疫,用的就是这个方子……救了不少人……”
她艰难地转过头,看着窗外那棵枯荣了几十年的石榴树,继续说道:“方子里的药……大部分……咱后山都有……只有几味……我院子里种着……去……去采了……熬成大锅药……让全村人都喝……能安神……也能驱邪……”
“三奶!这怎么行!您身体……”李长山急了。
“我这把老骨头……早晚是要还给土地的……”刘三奶的脸上,竟露出一丝安详的微笑,“能在走之前……再为村里做点事……值了……快去……别耽搁……”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所有的力气,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福来和李长山含着泪,退出了小屋。他们立刻召集了村里所有的青壮年,按照刘三奶的嘱咐,一部分人去后山采药,一部分人则在刘三奶的院子里,辨认、采摘那些珍贵的药草。
赵铁蛋和吴老虎,这对曾经反目的兄弟,此刻也并肩站在一起。他们将瓦器厂那口最大的、用来和泥的大铁锅,清洗了九遍,抬到了大队部的晒谷场上。然后,他们又劈了最好的松木,在锅下生起了熊熊的炉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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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后山和院子里的草药,一筐筐地被汇集到晒谷场时,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香,开始在整个村庄弥漫开来。这股香气,仿佛带着一种神秘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让那些躲在家里、惶惶不可终日的人们,都忍不住推开了窗户。
熬药的工作,由黄明远老师和周桂花负责。他们戴着口罩,严格地按照古书上的配方和剂量,将一味味草药,依次投入到翻滚的沸水之中。
很快,那口大铁锅里,便熬出了一锅颜色深褐、药气冲天的“大锅药”。
从那天起,每天清晨和傍晚,瓦盆村的每家每户,都会派人来晒谷场,领上一瓢热气腾腾的汤药。那药汁,味道苦涩,却带着一股奇异的清香。人们喝下去,感觉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流到胃里,心里那份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恐惧,似乎也在这份温暖和苦涩中,被冲淡了不少。
他们相信,这是刘三奶用一生的功德和智慧,为他们熬制的“神仙水”,能保佑他们百毒不侵。
更神奇的是,自从开始喝这“大锅药”,村里那些因为恐慌而出现感冒、发烧症状的人,竟都奇迹般地好转了。村庄里,重新恢复了些许生气。
在被隔离的第二十天,周桂花像往常一样,端着一碗温热的汤药,走进刘三奶的房间。
她发现,老人已经穿戴得整整齐齐,安静地躺在炕上,脸上,带着一丝安详的、仿佛已经看到故人前去迎接的微笑。她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根陪伴了她一生的、光滑的柳木拐杖。
那碗专门为她留的、最浓的汤药,还放在床头,没有动过。
刘三-奶,走了。
在二零零三年这个多灾多难的春天,在她用自己最后的生命之火,为全村人点亮了希望的灯盏之后,安详地,魂归故里。
消息传出,整个瓦盆村,都沉浸在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恸之中。那天,没有哀乐,没有哭嚎。全村人,自发地,将自家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每家每户,都端出一碗清水,洒在门前。
这是瓦盆村最古老的、送别至亲至敬之人的礼仪。
那一天,瓦盆村的“大锅药”,熬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浓。人们喝着那苦涩的汤药,泪水,无声地,滴落碗中。他们知道,他们喝下的,是老人最后的心血,是这个村庄,最古老、也最慈悲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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