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1年汉景帝后元三年冬十月中旬
朔方的冬天来得迅猛而暴烈。不过十月中旬,阴山以北的荒原上已覆了一层薄雪,寒风像是裹了冰碴的鞭子,抽在人脸上生疼。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铅云低垂,似乎随时会压下更狂暴的风雪。
李玄业站在高阙塞最高的了望台上,目光越过残雪斑驳的城墙和远处蜿蜒的野马川防线,投向更北方那片死寂的旷野。匈奴大营依旧扎在那里,旗帜在寒风中无力地卷动,但营中的动静,却与前几日那种压抑的蠢动不同,透着一种诡异的平静。
“三天了。”周勃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凝重,“除了例行巡哨的游骑,胡虏大营再无异动。连前几日那种虚张声势的鼓噪都少了。”
“不是异动,是已经动了。”李玄业没有回头,声音被寒风撕扯得有些模糊,“只不过,动的不是大营,而是化整为零,钻进我们肚子里去了。”
话音刚落,一骑快马自南面疾驰而来,马蹄踏碎薄冰,扬起细碎的雪沫。斥候几乎是滚下马鞍,单膝跪地,声音因急促和寒冷而颤抖:“报——王爷!昨夜丑时,阴馆县西南三十里,李家堡遭袭!约五十余胡骑,趁夜突入,焚毁粮仓两座,杀伤堡中民壮十七人,掳走牲畜百余头,寅时初遁去。我巡逻骑兵赶到时,只截杀落后胡骑三人!”
“李家堡……”李玄业眼神一沉。那是后方一处较大的坞堡,囤积着部分转运至此的粮秣,距离高阙塞已有近百里。“守堡郡兵呢?”
“郡兵……郡兵闻警出击,在堡外三里处遭遇胡骑伏击,折了十余人,未能追及。”斥候头垂得更低。
几乎同时,又有一骑自东面奔来:“报——王爷!今日拂晓,善无县境内烽燧示警,三处驿道遭小股胡骑袭扰,两处传驿被毁,信使三人被杀,一人重伤!”
“报——云中郡急报!郡兵在武泉附近发现胡骑踪迹,约三十余骑,袭击了往朔方转运粮草的民夫队,杀伤民夫二十余人,焚毁大车五辆!”
坏消息接二连三。不过短短两三日,从云中到雁门,再到朔方后方,方圆数百里内,烽燧烟火此起彼伏。袭击的目标不再局限于军事堡垒或大军粮道,而是扩散到所有防御相对薄弱的村落、坞堡、驿站、民夫队。匈奴人不再追求攻城略地,也不再寻求与汉军主力决战,他们像一群饿极了的草原狼,分成小股,利用骑兵的机动性,在广袤的后方肆意撕咬、放火、杀戮,然后在大队汉军赶到之前,利用复杂地形和提前规划好的路线,迅速远遁。
这正是李玄业最担心的情况。挛鞮狐鹿姑果然用了这招最歹毒、也最难应付的“放血”战术。
“王爷,各处求援文书雪片般飞来,郡兵、县尉疲于奔命,百姓恐慌,已有流言,说胡虏大队已绕过防线,杀进来了!”公孙阙拿着几卷刚刚送到的简牍,眉头紧锁。
“慌什么!”李玄业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能稳定人心的力量,“胡虏若真有大队人马绕过防线,此刻烽火早已连天,岂会只是这些小打小闹?这正说明,挛鞮狐鹿姑在野马川碰了钉子,无计可施,才用这等下作手段,意图乱我后方,迫我分兵!”
他走下了望台,回到行辕,众将已齐聚。舆图上,被袭击的地点已被用朱笔一一标出,星星点点,看似杂乱,却隐隐呈现出几条渗透的路径和重点袭扰的区域——多是通往朔方前线的补给线和人口相对稠密的河谷地带。
“传我将令!”李玄业手指重重点在舆图上,“第一,各郡县、堡垒,依前令,谨守门户,无令不得擅自出击追击小股胡骑,以防调虎离山,中其埋伏!遇袭,则以保全百姓、固守待援为要!”
“第二,命李敢——”他顿了顿,意识到此李敢非彼在陇西的李敢,乃是军中一名同名悍勇校尉,“率本部三百精骑,并抽调各营善骑射、谙地理之锐卒七百,合千骑,组成‘猎胡营’!不守点,不巡线,专司游动作战!你们的任务,就是猎杀这些散开的胡骑!以什、队为单位,分散活动,但需以烽燧、快马保持联络。发现胡骑踪迹,能吞则吞,不能吞则咬住,呼唤友军合围!我要你们像猎犬一样,把这群钻进来的野狼,一头头给我咬死、拖出来!”
“第三,后方各烽燧,增加守备,多备柴草、狼粪,遇警则举烽,不分昼夜!各条主要粮道,加派护送兵力,车队集中行动,不得分散!”
“第四,晓谕各亭、里,组织民壮,结寨自保。凡斩杀、擒获、举报胡骑踪迹属实者,重赏!凡临阵脱逃、弃守村寨、资敌通虏者,斩!”
一条条命令清晰果断地发出,行辕内凝重的气氛稍稍缓解。众将轰然应诺,各自领命而去。他们都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这不是面对面的列阵厮杀,而是更残酷、更消耗精力的剿匪清野,是意志与耐力的比拼。
“王爷,”周勃留下,低声道,“猎胡营虽有千骑,但散布在数百里范围内,恐仍力有不逮。且我军骑兵本就不多,如此分散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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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李玄业走回案前,看着舆图上那些刺目的红点,“但挛鞮狐鹿姑要的就是我们分兵。野马川、摩笄谷的主力,一个也不能动。猎胡营,是唯一能用的机动力量。告诉李敢,不必求全歼,以驱赶、猎杀、迟滞为主。最重要的是,要打掉胡虏的气焰,稳住后方的民心!让百姓知道,我们不是坐视不理,我们有兵在保护他们!”
“是!”周勃领命,又道,“还有粮草……云中那边转运的车队再次遇袭,虽未全军覆没,但损耗不小。押运的郡尉上报,怀疑有人泄露了车队行踪和时间。而且,朝廷答应的第二批补给,至今未见踪影。少府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途中遇到暴雨,道路冲毁,耽误了……”
“暴雨?”李玄业冷笑一声,“十月中了,哪来的暴雨?就算有,也该是雪!梁王……手脚倒是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翻腾的怒意。朝堂的明枪暗箭,比胡虏的刀更伤人于无形。“给云中、雁门太守再发文,措辞严厉些,让他们务必保证粮道安全,再出纰漏,军法从事!另外,以本王的名义,行文北地各郡大户、商贾,征购粮草、布匹、药材,可按市价上浮三成,现钱或盐铁茶引支付。非常时期,顾不得许多了。”
“王爷,此举恐又招非议……”公孙阙迟疑。
“让他们非议去!”李玄业斩钉截铁,“将士们饿着肚子,受了伤没药医治,拿什么守土?拿什么杀敌?天大的干系,本王一肩担了!去办!”
“诺!”
长安,未央宫,宣室殿侧殿。
年轻的皇帝刘荣,正皱着眉翻阅着来自朔方的军报。窦婴坐在下首,神色肃穆。田玢则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李玄业奏报,胡虏散骑侵扰后方,云中、雁门、定襄等郡皆受其害,军民颇有伤亡,粮道时有阻断。请朝廷速拨粮秣军械,并严查转运延误之事。”刘荣放下简牍,揉了揉眉心,“大将军,你看此事如何?”
窦婴拱手道:“陛下,挛鞮狐鹿姑此计甚毒。正面强攻不利,便行此疲敌扰民之策,意在动摇我军根基,乱我后方。靖王应对得法,固守要隘,组建游骑猎杀,乃是正着。然其言粮草转运延误,恐非虚言。朔方苦寒,将士用命,若后勤不济,军心必乱。臣请陛下下旨,严饬少府及沿途郡县,务必保障朔方军需,若有推诿延误,以贻误军机论处!”
刘荣点点头,看向田玢:“丞相以为呢?”
田玢上前一步,恭敬道:“大将军所言甚是。军国大事,粮草为重。臣已责成少府加紧督办。只是……”他话锋一转,“据少府所报,今岁关东数郡歉收,漕运本就不畅。加之近日确有多地秋雨连绵,道路泥泞,转运艰难,恐非人力刻意拖延。靖王忠勇为国,心急如焚,其情可悯。然催逼过甚,恐伤及地方,反生怨怼。依臣之见,不若从内帑拨出一批钱帛,就地于太原、上党等郡采买粮秣,就近转运朔方,或可解燃眉之急。”
“内帑?”刘荣眉头皱得更紧。先帝节俭,内帑本就不丰。他自己登基未久,用度亦谨。梁王修园林、赏赐宗室,开销不小。再动内帑……
“陛下,”窦婴沉声道,“内帑乃陛下私用,岂可轻易动之?军国用度,自有国库调度。少府职司转运,便有艰难,亦当竭力克服,而非推诿塞责。臣请遣御史巡察漕路,若有玩忽职守、借故拖延者,立拿问罪,以儆效尤!”
田玢不紧不慢道:“大将军爱兵如子,臣感同身受。然御史巡察,一来一回,耗时日久。朔方军情如火,岂能久待?靖王奏报中亦言,已向民间征购。可见朔方存粮确已见底。陛下,当务之急,是让前线将士有粮可食,有衣可穿。内帑虽重,重不过江山社稷,重不过将士性命啊。”
他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将责任推给了地方“道路不畅”和靖王“私自征购”,又给皇帝戴了顶“顾全大局”的高帽。若皇帝同意动用内帑,则国库压力稍减,梁王那边操作空间更大;若皇帝不同意,则显得不体恤将士,而粮草延误的“客观原因”也似乎更站得住脚。
刘荣年轻,虽觉田玢之言似乎处处为国,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看了看窦婴紧绷的脸,又看了看田玢恭顺的神情,一时难以决断。
“此事……容朕再思。大将军,丞相,且先退下吧。”刘荣有些疲惫地摆摆手。
“臣等告退。”两人行礼退出。
走出殿外,田玢对窦婴微一拱手,便径自离去。窦婴看着他的背影,脸色阴沉。他如何不知田玢(实则是梁王)的盘算?拖,就一个字。拖到朔方军心涣散,拖到李玄业支撑不住,要么兵败,要么被迫出城决战,无论哪种,都是梁王乐见的。而皇帝……终究是耳根子软,又受制于太后对梁王的偏袒。
“去长乐宫。”窦婴对身边的亲随低声道。为今之计,只能再请太后出面了。只是太后近来凤体时有不适,对朝政越发倦怠,对梁王却是越发纵容了。想到此,窦婴心中更添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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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狄道城外,山林。
李敢伏在一处山脊的乱石后,身上披着与枯草同色的斗篷,脸上涂抹着泥灰,只有一双眼睛锐利如鹰,死死盯着下方山谷中的小路。他身后,跟着十余名同样装扮精悍的部曲,都是族中精心培养的好手,擅射猎,通晓羌语和本地地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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