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遇难的潜水员才十九岁,他还那么年轻,也许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
李芸舒的声音微微颤抖:“别说了……”
霓喃沉默了片刻,说:“上次跟我一起来见你的那个男人,是我的未婚夫,他因为追查这件事,现在躺在了医院里,还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
她哽咽了,停顿了许久,才再次开口。
“七年前那些长眠于深海的人,他们是别人的爸爸、儿子、妻子、丈夫,多少家庭,因此而心碎。”
“李女士,您也是一位女儿,一位母亲,我想您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
霓喃说完后,将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与酒店房间号的纸条放在桌面上,转身离开。
如果说傅清时当初给李芸舒那沓照片,是残忍地想让她看清张正清的真面目,那么霓喃用的这招,便是感情牌攻心计。如果李芸舒仍不为所动,霓喃想,那自己还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霓喃被电话吵醒时,是凌晨两点。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很大,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窗户。霓喃看见手机上闪烁的号码归属地显示号码是本地的,她立即清醒了过来。
“喂,霓小姐,是我,我在酒店大堂,你下来吧。”李芸舒的声音混杂在雨声里,显得格外不真实。
霓喃连睡衣都没换,披了件外套,穿着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就跑了出去。等电梯的时候,看着数字一个一个地跳,她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地跳,快点,再快点,她默念着,她生怕李芸舒会忽然改变主意。
她跑到大堂,看见在角落的沙发里坐着的人时,她狠狠地舒了口气。李芸舒仍旧穿着傍晚时分的那件黑衣,脸色却更差了,她没有带伞,头发与身上都被雨水打湿了。
见到霓喃,她起身,将手中紧紧握着的一个小盒递给她,低声说:“什么也别问。”
她转身就走。
“哎,请等一下……”
霓喃追过去,本想让酒店的人帮忙叫辆出租车,可李芸舒走得非常快,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一样,转眼间,她的身影就没入了大雨中。
霓喃站在门口,目送李芸舒远去,她知道,李芸舒是怕自己走慢一点,就会后悔。
霓喃对着夜雨轻轻说了句“谢谢”。
回到房间后,她打开木盒,只见里面放了两件东西,一件是还残留了一点液体的小药瓶,用透明的袋子装着。另一件——霓喃愣了下——竟然也是一支录音笔。
她按下播放键,张正清的声音响起来。录音有大概五分钟,他简单却条理清晰地交代了与谢斐共谋致使“知远号”上九人遇难的过程,所说的与余润德说的基本一致。令人身体麻痹的药物是谢斐找来的,这是一种比较难弄到的药,只要用心查,购买者总会有迹可循,而余润德留下来的药瓶上面留有谢斐的指纹。
小药瓶与这段录音,看来是张正清用来保护自己的武器与遗言,只有当他遇害时才会被公之于世。
霓喃隔天返回岛城,将东西给了胡蝶与傅清平。过了一阵子,霓喃接到了Geremia先生的电话。
她刚开口打了个招呼,Geremia先生就乐呵呵地说:“我记得你的声音,美丽的安琪儿,你是Foley的未婚妻。”
霓喃微怔,那时候,傅清时为了带她去参加拍卖会,让她假扮成他的未婚妻,哪里能料到,如今这竟成了真的,真是美丽而甜蜜的预言。
Geremia先生听闻傅清时出事,表示非常难过,他想了想,说:“Foley拜托我帮忙查的事的资料,我发给你可以吗?”
“当然,当然,太感谢您了。”
Geremia挂电话时说:“Foley一定会很快就醒过来的,他可是答应了我,要请我喝你们的喜酒的。”
霓喃哑然失笑,他和她的喜酒?他什么时候答应的?在佛罗伦萨的时候吗?那他可真是能胡扯。
Geremia先生将资料发到了霓喃的邮箱,里面主要记录了这些年经那名印尼富商及与其关系密切的人之手拍卖出去的瓷器。他们主理数间拍卖公司,遍布欧美。
霓喃听傅清时说过,当年他们打捞上来的那批瓷器中有很多都已经碎裂了,有些被海水腐蚀了,还有一些价值不高,真正能称得上精品的不超过四分之一,但随着这些年中国瓷器在拍卖市场上的热度持续走高,那仍是一笔巨额的财富。
之前胡蝶就查了那名印尼人与谢氏的关系,他与朱明艳是在美国留学时的同学,有了这层关系,两人的合作简直是顺理成章。
傅清平将那些资料拿走后,过了几天,他告诉霓喃与胡蝶,他查到谢氏背后有家投资公司,真正的主理人正是那名印尼富商,他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将拍卖瓷器所得的钱合理化地注入翔盛集团的。
谈完正事后,傅清平先走了。
霓喃与胡蝶又聊了几句,霓喃好奇地问:“傅律师是在翔盛里面有帮手吗?”毕竟这些公司内部的机密外人是很难查到的。
“可能吧,上次翔盛的货轮上的集装箱编号也是他拿来的。”胡蝶顿了顿,说,“我们从来不谈这些。”
除了共同在做的事,他们从不谈论私事。见面次数多又怎样,他的心门是关闭的,走得再近,也是枉然。
之后的事情,霓喃就全部交由胡蝶与傅清平来主导了。当他们在暗地里奔走,即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时,她正坐在安静的病房里。她打来一盆温水,将泡沫涂在傅清时的嘴唇周围,然后取过剃须刀,为他剃去新长出来的胡茬。用剃须刀仔细地滚过一圈后,她用毛巾擦去泡沫,然后沮丧地发现自己又一次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你看,你看,你要是再不醒来,我可能就要在你下巴上留下十二道伤口啦。”她用手指轻轻扫过那道伤痕,“要不,你现在醒来教我怎么刮胡须好不好?以后我就有经验了,不会再弄伤你了。”
她俯身,亲吻那道伤口。
她推开窗户,清晨的风与阳光一起涌进病房里,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颊上。她站在窗户边,用身体挡住了一半的寒风,也不敢让他吹太久,放一点清新空气进来就好。
她望向窗外,轻声喃喃道:“叶子都落了,冬天来了啊。”
而你,你到底什么时候醒来?
她为花瓶里的绿雏菊剪掉枯枝,换上新鲜的水。
她用香氛喷雾对着空中喷洒了几下,是黑云杉与杜松的味道,轻嗅一下,宛如置身清晨的森林里,这是他喜欢的味道。
她翻开诗集,照例为他读一段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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