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遵命!”
府中的人以为她被困其中,瞧着火势愈演愈烈,希望渺茫,本来是连救火的心都没了的,她如天神般突然现身,才让他们又振奋起来。令仪四下看了看,“萧管事呢?”
“不晓得,从方才起就没有瞧见管事,”一个侍女说道,“许是睡得沉,没有被惊醒?殿下若是要寻管事,奴这就去替殿下去唤。”
“这样大的动静还不醒,萧管事睡得也太沉了些,这样也能当府内的管事么?实在是有失职责。”、“也不是全部的人都在这里呀,玉香就没在呢,东阳姑娘也没在。”、“说起玉香,方才赶过来的时候就没有瞧见她,她是不是身上不舒服,才没来得及过来的呀?”
下人七嘴八舌地围着令仪,再配上火势渐小后的焦臭味飘散出来,令仪不由得皱眉,突然有人低呼道:“啊,萧管事,玉香?”
令仪跟着看过去,萧昱身上披着她的那件大袖衫,显得有些不伦不类,那名叫玉香的侍女被绑了起来,萧昱押着她向令仪走来,身边的下人们悉悉簌簌说的话令仪全都未入耳,只待萧昱走到她面前,向她请罪道,“殿下息怒。”
令仪负手看着他,“萧管事这是做什么?”
萧昱答,“臣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些不寻常的事,耽搁了时间,这才来晚了,请殿下恕罪。”等了片刻后令仪不曾问他有什么不寻常,他便又自己说了下去,“府内走水,所有人都在往走水处赶来,偏有人在逃离,殿下觉得这反常不反常?”
令仪也没有回答他,他从怀中掏出了火石与瓷瓶,“这是臣从玉香身上搜出的,请殿下一览。”
萧昱打定了主意,若是这位殿下还不理她,这活他就不做了,吃力不讨好,还要看人脸色,不晓得座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好在令仪终于有了表示,她取过火石与瓷瓶,先是嗅了嗅火石,闻到了明显的火药味,又拔开瓷瓶的木塞,里面残留的是油。
火石在手心里掂了掂,她看向跪在地面的侍女,“你叫玉香?”
分明是很和善的语气,众人却感到不寒而栗,玉香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发髻散乱,听到令仪问她,冷笑道:“殿下休想从奴口中问出什么来,奴不会说的。”
平日里与玉香要好的几个人都怔住了,她们记得玉香并不是这样的性情,也不会做出这样阴狠的神情,现在她整张脸因愤恨而扭曲,她把眼睛闭上,心一横,拔高了声音对令仪喊道:“既然已经被捉住了,奴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等了许久却没能等到令仪的答复,睁开眼时,那张温和的脸又映入了眼帘,并带着困扰且苦恼的神情,“许久不回长安了,没想到如今长安中的风气竟成了这样,慷慨激昂地做一番陈词然后赴死,会令自己显得比较悲壮是么?”
从人群中传来窃笑声,令仪也在笑,玉香从那笑容里看到了悲悯,她晃了晃空空如也的瓷瓶,宽大的黛色长袍穿在她身上并未显得拖沓,反倒衬出疏旷的美来,她悠悠叹道,“世人愚昧,不可教也。”
玉香被押下去不久后火势也全灭了,只不过令仪的寝房已被烧得面目全非不能住人,萧昱向她请示,她未有迟疑地说道,“不用另行安排,孤觉得临风院很好,今夜暂且将就了。”
众人眼前一亮,临风院不是住着那位玉树临风貌美如花的郎君么,殿下果真是喜欢他啊,指不定今天夜里逃过一劫就是因为要和那位郎君缠绵,这么看来沉迷美色也不一定是一件坏事嘛!
她上下打量了萧昱一眼,嘴角勾了勾,“萧管事,你也来。”
萧昱的脸色僵住,“遵命,殿下。”
众人面面相觑,本以为殿下养在府中的那位郎君是殿下的心头好,没想到殿下这会儿又把萧管事给看上了,并且还要萧管事一同去临风院,这当真是世风日下,大概今夜的临风院会是一片放荡形骸之景罢!
令仪与萧昱到临风院时,息何刚好将棋收入棋盒内,听见脚步声,他含笑抬头,“殿下这么快就回来了?”
抬到一半却愣住了,令仪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身后是穿着天青大袖衫一脸生无可恋的萧昱,她脸上的笑容很是和善,“神官有什么要对孤说的吗?”
“殿下不是已经知道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转过身去,将棋盒放回柜中,“还需要臣来说吗?”
“神官除却强人所难之外,原来还爱自作主张。”、“臣以为殿下已经将此事交由臣来处理了。”、“孤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了?”、“从殿下信臣的那一刻起,又或是殿下决定留在临风院时起。”
令仪好笑地看着他,“现在又添了一项自以为是。”
息何神色温温,“是了,臣在殿下心中便是个口是心非、强人所难、自作主张、自以为是之人,但即使如此,殿下还是信了臣,不是么?”
她哑然,杀气腾腾地将他看着,这是她从来不会向旁人露出的情绪,息何很是受用,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比她平日里生动多了,这才像是个少年人该有的模样,他一向觉得她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死气沉沉,还不如不笑来得好看。他做的事情能将她激怒,这很好,能证明他与别人是不同的,她隐秘的小情绪他都欣然接纳。
只要是她,什么都好。
一个温情脉脉一个杀气腾腾,在空中倏忽就碰撞出了火花,只留下穿女装的萧昱欲哭无泪地开口道:“殿下,臣不是有意打断您的,但是,能先进去么,臣觉得有些冷。”
“孤怎么不觉得?”令仪对他便要绝情许多,“方才押着罪魁祸首时陈璋神官可是英勇得很,现下怎么就没那股劲了?”
易容了的陈璋觉得很受伤,这份差事果然是吃力不讨好,他想对这位殿下说,您不觉得冷那是因为臣站在您身后替您将风都挡住了,冷风都是臣吃的,一点儿也没落在您身上,况且您现在身上穿着的衣服可比臣身上的大袖衫厚多了,这整件事情都是座上指使的,要住进公主府是座上的主意,让臣扮成管事也是座上的主意,您要吵架为什么不找座上,他老人家明明白白长了张幕后主使的脸,为什么到最后就全都是臣的错了?
陈璋心里苦,他转而看向传说中的幕后主使,意思是您不准备管一管么?息何却移开了视线,就在陈璋灰心丧气觉得人生无望的时候,息何开口道:“殿下预备要怎么处置那位侍女?”
令仪横眉冷对,“神官想要孤怎么处置?”
陈璋更绝望了,这样强行转移话题还不如不转,息何却站了起来,“陈璋,你去把临风院中的被褥寻出来,将侧室收拾好。”得了令的陈璋忙不迭地脱掉了大袖衫溜去整理被褥,息何又对令仪道,“深夜风寒,殿下还是进来说话。”
令仪咬了咬牙,最终关上门走了进去,她看了看陈璋放在桌上的衣服,“既然管事是陈璋神官所扮,那原来的管事呢?”
息何很坦诚地道,“走了。”
“走了?”
她的神情疑惑不解,息何耐心地答道:“他有婚约在身,心心念念地要回陇右寻他未婚妻,正好臣与他交情尚可,便让他卖个人情予臣,让臣好布置这一切。”
令仪不知为何有些恍惚,眼前的这个人是深居羲和的神官,照理来讲是不沾染红尘俗事的,他只需要站在云端俯看众人在红尘中苦苦挣扎即可,偶尔施以援手都会令人觉得他悲天悯人。但听他有条不紊地给她讲他的未雨绸缪,他的人情往来,与她对他的印象相较起来,让她觉得判若两人。
心中隐隐有种想法,觉得他是不该做这些的,古往今来的传说里,但凡神衹插手俗世的恩怨,都会引来天谴。她看着他认真的眉眼,咬唇唤道:“神官。”
他微微侧首,“嗯?”
他真是长了一张好看的脸,令仪想,就算是传闻中那个以绝代风华而闻世的国师应该也不为过,她远远地与国师接触过两回,只觉得如临深渊高不可攀,眼前的神官纵然是在气质上与国师有些相似,但是平易近人得多。
“不,没事,”她眼中的犹疑一晃而过,接着佯装打了个呵欠,“孤累了。”
正好陈璋窜了出来,“殿下,侧室收拾妥了。”
“那孤今晚便叨扰神官了。”她舒展了一下身体,起身往侧室走去,息何却将她拦住了,噙着笑对她道,“怎么能委屈殿下住在侧室,那是臣住的地方,今夜殿下便睡臣的床。”
他这句话说得暧昧,令仪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他在这方面似乎心得颇深,让她觉得推拒是输,答应也是输,思忖了片刻,她嘴角勾起,“那便委屈神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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