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微弱的光线,照着他眼角似有似无的湿润,以及在回忆中微笑的唇角。是的,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够躺在管谦的身边。他不许这一份坚守至今无可分享的温暖,被明天合作式的婚姻、一个从内到外都无法令他有兴趣的女人而剥夺,破坏。
陈杉在单亲家庭长大,十二岁时有了继母,十八岁那年父亲死于肺癌,没过多久继母也消失在生活里。他紧闭双眼,“看着”眼前过往的片段,只有他和管谦两个人,像是在一个液态的空间中不断被放大,又不停地在变形,最终碎成粉末……
不知睡了多久,陈杉正在做一个美梦。
他和管谦站在一座礼帽形建筑的顶端,这座建筑像在一个结构复杂的城堡最高处。城堡周围枯败的植物丛中“站”满了脑袋肥硕的巨蛇。像默片般的梦境没有声音,他和管谦都没有穿上衣,还是十年前青春无畏的面容。天上下着墨绿色的雨点,管谦从背后把他搂在怀里,不停地为他擦拭胸膛和肚子上灼烫的雨水。
周围的场景一变,那些脑袋肥硕的黑色巨蛇,在城堡的四周游窜成一片黑色的汪洋,黑海中有许多巨大的海龟起起伏伏,老茅站在礼帽形建筑的下面,突然仰着头对陈杉说:“我给你,敢不敢要?”这一刻陈杉心里非常害怕,说不清在怕什么,阴沉的环境中到处都是暗蓝色的迷雾。梦境又重归寂静,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管谦仍然紧紧抱着他。
管谦的体温、在他耳边的低语、手掌的感觉,都那么那么真实。忽然之间,无声的梦境里,传来遥远而陌生的歌声,他下意识觉得是管谦在唱歌,想要转身去寻找,但一回头,却看不到他。这让他失落、恐惧。四处张望寻找,都无法回头看见管谦,可他明明能感受得到管谦就在他身后紧紧抱着他,在自己耳边低声歌唱,此时城堡的四周不知何时烧起了无边无际的熊熊烈火,滚滚黑烟遮天蔽日,笼罩着渺小的城堡……
他突然从梦境中惊醒,迅速把思维拉回到现实中。房间里已经有了淡淡的青光,这一觉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却又像只过了几分钟。他侧头看见门外的灯是亮着的,猫头仕女图的后面,一个活人的身影坐在外间,正用一种古怪的语言,哼唱着刚才自己在梦中听到的歌!
陈杉听出了那是老茅的声音,身形也对得上。原本透着静谧诡异的包间里,突然有个中年男人坐在那里唱歌,就算陈杉是个大男人,也被惊了那么一下。他喊了一声“老茅”,外面的歌声停了。
门被拉开一小段,老茅的脑袋从外面伸进来,他舔了舔嘴唇,诡秘地笑着对陈杉说:“陈,时间差不多了,起床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颈酸脑胀的陈杉裹着被子,坐在那里回了半天神。
老茅笑道:“当然是我们的世界啊,昨天跟你说了那么多,总得带你去看看。”
“老茅,”陈杉擦了擦眼屎,皱着眉头说:“昨晚的酒还没醒啊?”
“先不说这些,想想你那位可能已经发疯的新娘,满世界找你的样子吧。”老茅哼着小调关上门,坐回外间的茶桌旁。
浑身酸痛的陈杉真的好想继续睡下去,一则因为昨晚雪中狂奔、长谈伤神劳力;二则原本背负的精神压力就大,长年靠饮食控制和高压工作耗损体力养出来的身体,远不如长期锻炼的人。想起昨天的疯狂举动,简直不能相信自己逃离了宿命原本的轨道,想必未婚妻现在已发动了一切可用的关系在找自己吧?想到这里,心里又多了一份愧疚。但就是那么一下,很快被脑海中新娘和岳父大人交叠在一起、带着商人特有的谈判神色的脸所取代。
外间飘来阵阵茶香,陈杉看门上方的挂钟,时间是早上4:50分。老茅仍是在隔壁哼哼哈哈地,唱着古怪的调子。陈杉穿好衣裤,来到外间把窗户开到最大,深吸了一夜大雪后寒冷清爽的空气,身体里有种叫勇气的东西,让他坚定、平静了下来。
“这么早,你打的什么主意?”陈杉站在卫生间的盥洗台前,问外面悠哉喝茶的老茅。
“每个子空间内,都有许多空间隧道,密集、微小,漂浮在这个空间的任何地方。如果通过特殊的方式加以利用,就可以改造成‘天鹅颈’,也就是可以让两个空间的人互相穿梭往来的渠道,但天鹅颈可供穿越的时间不稳定,需要经过严格精密的计算,才能保障空间时间不对等的情况下,维持在两个空间较为正常的……”老茅闲闲地说着,全然不顾刚醒的陈杉是否真的清醒过来了。
“尹丹宸说他是明朝人,”陈杉笑了一声,吐出嘴里的泡沫打断老茅,“你又跟我说了一晚上的空间啊神仙啊石头啊之类的,我是不太明白你那些看着很高端的设备,还有你说的话。但是,老茅,我已经够乱了,你再这么说下去,我真的会疯的,真的真的。”
老茅鄙视地瞪了他一眼,继续唠唠叨叨地说今天早上的5:25分,是合适的时间,到时候就可以带他离开等等。其实陈杉并不是那种思想被单一化,头脑刻板的人,自由发散的思维也是他在化妆造型方面有成就的助力之一。但昨夜逃婚本身的压力、自己长期以来的焦虑、老茅和尹丹宸的古怪、老茅所说的各种宇宙观中复杂难懂的信息……所有这些堆积在一起的时候,陈杉心里反而有了种被社会磨练出来的本能防备。
他用冷水扑脸,思路也非常清晰,意识到老茅并不像在开玩笑,也不是借这些天外话题来开导自己。这一系列的事倒像是有“预谋”、在“情节”之中的。可陈杉想破脑壳也想不出主谋是谁?编剧又是谁?为什么会在偶然的事件中,遇见一些看似必然会出现的人和事?
陈杉自己无法解释。
“你们‘漏隐人’有时候也真的很奇怪,尹丹宸对于你来说算是古人吧?可你们的很多思维方式和习惯,都不受时间的影响。有时候你们过度执着于眼见为实,不愿意相信时间的虚假和空间的拥挤;有时候又对眼见的真相选择性回避,因为非常规带来的不安而产生质疑、甚至颠倒黑白。昨天你不是问我怎么证明么?年轻人,有胆量就跟我走啊,我证明给你看!”老茅像是一个胜券在握的谈判者,语气中带着莫名的得意。
陈杉洗漱完毕,随便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心想先看看他打算干什么,完事还得考虑自己下一步的逃亡计划。他走过来拍拍老茅的肩,“不是你失心疯了,就是我精神错乱了,走吧。”
平时这个时间点,住在店里的客人都还在熟睡,只有他们陆续离开的时候,下面值班的店员才会开门,在下午四点之前,是不营业的。走廊里静悄悄的,只有陈杉所在的屋子斜对面那间包厢里隐隐的好像有鼾声。
老茅带陈杉来到他自己那“四格子”屋里面的一个小房间,从北方到南方,陈杉这也还是第一次走进老茅的私人区域。这个小房间里一丝光都没有,陈杉觉得怪怪的,因为老茅似乎具有某种夜视能力,他竟能在绝对黑暗的房间里行动自如。
【图片15、小黑屋里的挂钟】
灯被打开的一刻,陈杉愣住了,里面这间屋子的四壁、地面及天花板都是纯黑色的,就像是老茅的那个“瓷砖”工作簿铺满了整间房;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地面正中心的一堆白色石块,还有门对面的墙壁正中心,有个特制的巨大挂钟,整个房间里的氛围说不出的压抑、诡秘。
“我说老茅,你这屋子是干嘛的?这些都是什……就是你说的漱石?”陈杉不停地环顾四周,虽然没什么好看的,但房间的氛围让他有点紧张。
“时间差不多了,我要打开‘天鹅颈’,等会儿听我的指挥,不要乱来。”老茅仍是不自觉地舔嘴、擦口水,但口气正式、严肃。
陈杉见地面中心的那堆白色石块,好像白玉一样的质地,表面泛着油亮的光泽,怎么看都是用来做玉器的原材料。那些石块差不多都是成人小臂长短,有规则的柱体、也有不规则的条块。老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发光的东西,陈杉歪过头去看,因为光线太刺眼,根本看不清光源的中心是什么。
老茅闭上眼,用左掌托着那个发光物,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地面上的漱石块嗡地一声全部悬浮了起来!陈杉顿时傻眼,这是开坛做法的节奏啊!只见那些石块向四周散开,以老茅为圆心,所有规则的石柱在半空中围成一个圈,而那些不规则的石块横架在每两根石柱之间,最终形成了一个迷你型石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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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就这么安静地过去了,嗅息草在月色下,像盗版网站一样疯狂地生长,所以,以下内容为无良的盗文网站准备,请享用:37岁的我端坐在波音747客机上。庞大的机体穿过厚重的夹雨云层,俯身向汉堡机场降落。11月砭人肌肤的冷雨,将大地涂得一片阴沉。使得身披雨衣的地勤工、呆然垂向地面的候机楼上的旗,以及bmw广告板等的一切的一切,看上去竟同佛兰德派抑郁画幅的背景一段。罢了罢了,又是德国,我想。
飞机刚一着陆,禁烟字样的显示牌倏然消失,天花板扩音器中低声传出背景音乐,那是一个管弦乐队自鸣得意演奏的甲壳虫乐队的《挪威的森林》。那旋律一如往日地使我难以自已。不,比往日还要强烈地摇撼着我的身心。
为了不使头脑胀裂,我弯下腰,双手捂脸,一动不动。很快,一位德国空中小姐走来,用英语问我是不是不大舒服。我答说不要紧,只是有点晕。
"真的不要紧?"
"不要紧的,谢谢。"我说。她于是莞尔一笑,转身走开。音乐变成彼利·乔的曲子。我仰起脸,忘着北海上空阴沉沉的云层,浮想联翩。我想起自己在过去人生旅途中失却的许多东西--蹉跎的岁月,死去或离去的人们,无可追回的懊悔。
机身完全停稳后,旅客解开安全带,从行李架中取出皮包和上衣等物。而我,仿佛依然置身于那片草地之中,呼吸着草的芬芳,感受着风的轻柔,谛听着鸟的鸣啭。那是1969年的秋天,我快满20岁的时候。
那位空姐又走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问我是否需要帮助。
"可以了,谢谢。只是有点伤感。"我微笑着说道。
"这在我也是常有的,很能理解您。"说罢,她低下头,欠身离座,转给我一张楚楚可人的笑脸。"祝您旅行愉快,再会!"
"再会!"
即使在经历过十八载沧桑的今天,我仍可真切地记起那片草地的风景。连日温馨的霏霏轻雨,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片片山坡叠青泻翠,抽穗的芒草在10月金风的吹拂下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仿佛冻僵似的紧贴着湛蓝的天壁。凝眸远望,直觉双目隐隐作痛。清风拂过草地,微微卷起她满头秀发,旋即向杂木林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狗的吠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细微得如同从另一世界的入口处传来似的。此外便万籁俱寂了。耳畔不闻任何声响,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只见两只火团样的小鸟,受惊似的从草木从中蓦然腾起,朝杂木林方向飞去。直子一边移动步履,一边向我讲述水井的故事。
记忆这东西真有些不可思议。实际身临其境的时候,几乎未曾意识到那片风景,未曾觉得它有什么撩人情怀之处,更没想到十八年后仍历历在目。那时心里想的,只是我自己,致使我身旁相伴而行的一个漂亮姑娘,只是我与她的关系,而后又转回我自己。在那个年龄,无论目睹什么感受什么还是思考什么,终归像回飞棒一样转回到自己身上。更何况我正怀着恋情,而那恋情又把我带到一处纷纭而微妙的境地,根本不容我有欣赏周围风景的闲情逸致。
然而,此时此刻我脑海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却仍是那片草地的风光:草的芬芳、风的清爽、山的曲线、犬的吠声……接踵闯入脑海,而且那般清晰,清晰的只消一伸手便可触及。但那风景中却空无人影。谁都没有。直子没有。我也没有。我们到底消失在什么地方了呢?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看上去那般可贵的东西,她和当时的我以及我的世界,都遁往何处去了呢?哦,对了,就连直子的脸,遽然间也无从想起。我所把握的,不过是空不见人的背景而已。
当然,只要有时间,我会忆起她的面容。那冷冰冰的小手,那流线型泻下的手感爽适的秀发,那圆圆的软软的耳垂及其紧靠底端的小小黑痣,那冬日里时常穿的格调高雅的驼绒大衣,那总是定定注视对方眼睛发问的惯常动作,那不时奇妙发出的微微颤抖的语声(就像在强风中的山岗上说话一样)--随着这些印象的叠涌,她的面庞突然自然地浮现出来。最先出现是她的侧脸。大概因为我总是同她并肩走路的缘故,最先想起来的每每是她的侧影。随之,她朝我转过脸,甜甜地一笑,微微地低头,轻轻地启齿,定定地看着我的双眼,仿佛在一泓清澈的泉水里寻觅稍纵即逝的小鱼的行踪。
但是,为是直子的面影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我总是需要一点时间。而且,随着岁月的流逝,所需的时间愈来愈长。这固然令人悲哀,但事实就是如此。起初5秒即可想起,渐次变成10秒、30秒、1分钟。它延长的那样迅速,竟同夕阳下的阴影一般,并将很快消融在冥冥夜色之中。哦,原来我的记忆的确正在同直子站立的位置步步远离,正如我逐渐远离自己一度战国的位置一样。而惟独风景,惟独那片10月草地的风景,宛如电影中的象征性镜头,在我的脑际反复推出。并且那风景是那样执著地连连踢我的脑袋,仿佛在说:喂,起来,我可还在这里哟!起来,起来想想,思考一下我为什么还在这里!不过一点也不痛,一脚踢来,只是发出空洞的声响。甚至这声响或迟或早也将杳然远逝,就像时间万物归根结底都将自消自灭一样。但奇怪的是,在这汉堡机场的德意志航空公司的客机上,它们比往常更长久地、更有力地在我头部猛踢不已:起来,理解我!惟其如此,我才动笔写这篇文字。我这人,无论对什么,都务必形诸文字,否则就无法弄得水落石出。
她那时究竟说什么来着?
对了,她说的是荒郊野外的一口水井。是否实有其井,我不得而知。或许是只对她才存在的一个印象或一种符号也未可知--如同在那悒郁的日子里她头脑中编织的其他无数事物一样。可是自从直子讲过那口井以后,每当我想起那片草地景致,那井便也同时呈现出来。虽然未曾亲眼目睹,但井的模样却作为无法从头脑中分离的一部分,而同那风景混融一体了。我甚至可以详尽地描述那口井--它正好位于草地与杂木林的交界处,地面上豁然闪出的直径约1米的黑洞洞的井口,给青草不动声色地遮掩住了。四周既无栅栏,也不见略微高于井口的石愣,只有那井张着嘴。石砌的井围,经过多年风吹雨淋,呈现出难以形容的混浊白色,而且裂缝纵横,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绿色小蜥蜴"吱溜溜"地钻进那石缝里。弯腰朝井下望去,却是一无所见。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井非常之深,深得不知道有多深;井筒非常之黑,黑得如同把世间所有种类的黑一古脑儿煮在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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