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廷敬说:&ldo;臣向来与人为善,并未借端整人!&rdo;
皇上坐下说道:&ldo;高士奇只是个六品中书,你是从二品,你要大人不计小人过!高士奇出身寒苦,为人老实,朕确实对他多有怜惜。他当差也是尽心尽力的,你就不要同他计较!&rdo;
陈廷敬道:&ldo;臣不会同他计较!&rdo;
皇上长叹一声,似有无限感慨:&ldo;自古都把官场比作宦海。所谓海者,无风三尺浪。朕却以为,治国以安静平和为要,把官场弄得风高浪急,朕以为不妥。用人如器,扬长避短。你有你的长处,高士奇有高士奇的长处。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求全责备,则无人可用。&rdo;
皇上这番话自然在理,但眼下这案子却是黑白颠倒了。陈廷敬心里还有很多话,也不敢再啰嗦半句,只好拱手道:&ldo;皇上用人之宽,察吏之明,臣心悦诚服!&rdo;
高士奇盘坐在炕上,抽着水烟袋。夫人喜滋滋地把玩着皇上赐的绸缎,问:&ldo;老爷,皇后娘娘和那些嫔妃们用的都是这些料子吧?&rdo;
高士奇把水烟袋吸得咕噜作响,说:&ldo;往后呀,皇后娘娘用的料子,你也能用!这些都是江宁官造,专供大内。&rdo;
夫人大喜,说:&ldo;老爷,咱皇上可真是活菩萨,我得天天替他烧高香,保佑他老人家万岁万岁万万岁!&rdo;
高士奇哼哼鼻子,说:&ldo;你不是担心陈廷敬会整倒我吗?都看见了?怎么样了?陈廷敬当面讽刺我,说我高某三千年才出一个!算他说对了!&rdo;
夫人更把自家男人看成宝贝似的,道:&ldo;我得赶紧做几件衣服,赶明儿住到紫禁城里去,也别让人瞧着寒碜!&rdo;
这会儿高大满进来说邝小毛来了,高士奇脸色阴了下来,只叫他先到书房等着。高士奇故意吸烟喝茶半日,才去了书房。
邝小毛见了高士奇,慌忙跪下:&ldo;谢高大人救命之恩,贺高大人大喜大喜!&rdo;
高士奇故意拿着架子,淡淡地说:&ldo;我有什么可喜的?你起来说话吧!&rdo;
邝小毛站起来说:&ldo;高大人蒙皇上恩宠,在紫禁城内里头赐了宅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呀!&rdo;
高士奇全不当回事似的,说:&ldo;我在皇上跟前二十多年了,这种恩宠经常有的,倒是别人看着觉得稀罕。&rdo;
邝小毛低头道:&ldo;高大人,蒙您再造之恩,小的自此以后,就在您跟前当牛作马!&rdo;
高士奇说:&ldo;小毛,我知道你的一片忠心。我是个讲义气、够朋友的人。我原本打算这三十万金,我八,你二!今儿我一琢磨呀,还不能让你一下子就暴富了。俞子易就是个教训!&rdo;
邝小毛愣住了,问:&ldo;高大人您意思?&rdo;
高士奇笑道:&ldo;富贵得慢慢地来,不然你受不起,就像俞子易那样,要折命的。这三十万金,原本就是我的,俞子易不过是替我打点。俞子易原先给你月薪五两银子,我给你加到十两!&rdo;
邝小毛想不到高士奇如此出尔反尔,心里直骂娘,却只好再次跪下:&ldo;高大人,小的怎敢受此厚爱?小的今后如有二心,天诛地灭,九族死绝!&rdo;
高士奇哈哈大笑道:&ldo;小毛何必发此毒誓?我知道你会对我忠心耿耿的!&rdo;
这时,丫鬟春梅进来说:&ldo;老爷,夫人说了,老爷明儿还要早起,请老爷早些歇息了。&rdo;
邝小毛听得这话,忙起身告辞了。高士奇走进卧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夫人说:&ldo;外头只知道我们做官的作威作福,哪知道我们也要起早贪黑?赶明儿住到宫里去,就不用起那么早了。&rdo;
三十一
陈廷敬满腹心事,一腔怨愤,却无处说去。他在衙门里成日沉默不语,回到家里就枯坐书房。往日他有心思,总喜欢在深夜里抚琴不止,如今只是两眼望着屋顶发呆。他同高士奇本已撕破脸皮了,可高士奇在众人面前却显得没事似的,口口声声陈大人。陈廷敬反倒不好怎么着,不然显得他鸡肠小肚。这回朱启案子,他明知有血海之冤,自己却无力替人家伸张。他更后悔接了朱启的案子,实是害死了人家。又想当年那些被旗人占了房子赶出京城的百姓,他心里既愤恨又羞愧。人世间太多苦难和沉冤,他怎管得了!皇上蒙在鼓里,他没有办法去叫醒。他要再多嘴,只怕会惹得龙颜大怒。皇上平素目光如炬,怎么就看不出是非呢?
偏是这几日,家里又闹出事来。珍儿姑娘的事,到底让月媛知道了。原来珍儿铁了心要跟着陈廷敬,他只得另寻了一处宅院把她安顿下来。他公务甚是繁忙,无暇顾及,只是偶尔去看看珍儿,并无男女之私。大顺却忍不住把这事儿同老婆翠屏说了,翠屏是月媛的贴身丫鬟,哪有不传话过去的!月媛一声不吭,只暗自垂泪,几日茶饭不进。陈廷敬急了,细细说了原委,只道一千个身不由己。月媛仍是没半句话,流泪不止。大顺跑到月媛面前,先是骂自己不该把这事瞒着太太,再替老爷百般辩解。月媛也不吭声,只当面前没大顺这个人。陈廷敬倒不怎么怪大顺,这事反正是要闹出来的,早些让大家知道兴许还好些。只是月媛不吃不喝,又不理人,叫他不知如何是好。岳父最后出面,说珍儿姑娘到底是好人家出身,又救过廷敬的命,不妨迎进屋来,一起过日子算了。有了爹爹这话,月媛也不好再闹,这事就由他去了。于是,选了个日子,陈廷敬去了花轿,接了珍儿进门。
月媛原本是个贤德的人,她见珍儿懂得尊卑上下,心里慢慢也没气了。倒是陈廷敬总有几分愧疚,又想珍儿那边到底也是有名望的人家,他自己走不开身,就派大顺领着几个人,带了聘金赶去山东德州补了礼数。珍儿爹知道陈廷敬身为京官,又是个方正的读书人,肚子里再多的气也消了。
眼看着到了冬月,明珠称病在家清养,南书房的事都由陈廷敬领着。这日,张英接了个折子,同陈廷敬商量:&ldo;陈大人,山西巡抚转奏,阳曲知县上报两件事,一是傅山拒不赴京,二是阳曲百姓自愿捐建龙亭,要把《圣谕十六条》刻在石碑上,教化子孙万代。您看这票拟如何写?&rdo;
陈廷敬想了想,说:&ldo;应命阳曲知县说服傅山,务必进京。百姓捐建龙亭,勒石《圣谕十六条》,本是好事。但是,好事在下面也容易办成坏事。此事宜慎。&rdo;
高士奇听了,说道:&ldo;陈大人,傅山是您竭力向皇上举荐的,他拒不进京,您可不好交差啊。百姓捐建龙亭,卑职以为这是好事,怎么到了陈大人眼里,好事都成坏事了?我想这事还是得问问明珠大人。&rdo;
张英道:&ldo;明珠大人在家养病,皇上早有吩咐,让明珠大人静心调养,不必去打搅他,南书房事暂由陈大人做主!&rdo;
高士奇笑笑,说:&ldo;当然当然,我们都听陈大人的!&rdo;
第二日,明珠突然到了南书房。高士奇忙拱手道:&ldo;不知明珠大人身子好些没有?您应好好儿养着才是!&rdo;
明珠笑道:&ldo;我身子没事了!知道你们日日辛劳,我在家也待不住啊!&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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