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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第1页）

陈廷敬自从见了戴孟雄儿子抬轿，心里就一直犯疑惑。这会儿见戴孟雄住得如此寒碜，他真有些拿不准这位县太爷到底是怎样的人，嘴上便说道：&ldo;戴知县，你太清苦了。&rdo;

戴孟雄道：&ldo;卑职自小家里穷，习惯了。说起来不就是个官体吗？百姓又不知道我住得到底怎样，也无伤官体啊！&rdo;

说话间，衙役进来请吃饭了。陈廷敬说有事要聊，就让厨子端了饭菜进来，两人只在房间里胡乱吃些。戴孟雄说：&ldo;我这里有贱内自己酿的米酒，专从老家带来的。钦差大人尝尝？&rdo;

陈廷敬说：&ldo;我本不善饮，你说是尊夫人亲自酿的米酒，就喝两盅吧。&rdo;

戴孟雄先给陈廷敬酌酒，自己再满上。两人碰了杯，并不多说客套话，一同干了。陈廷敬吃了个烧卖，说：&ldo;都说阳曲的烧卖好吃，真是名不虚传！&rdo;

戴孟雄说：&ldo;这几年，阳曲百姓吃饭已无大碍，烧卖却还不是人人都能吃上。百姓哪日都能吃上烧卖，就是小康了！&rdo;

陈廷敬酒量不大，几口米酒下去，眼色有些蒙眬了。他不再喝酒，趁着脑子清醒，问道：&ldo;戴知县，说说你们县的大户统筹吧。&rdo;

戴孟雄说：&ldo;年有丰歉，民有贫富，但朝廷的钱粮可是年年都要完的。逢上歉收年成，大户完得了钱粮，小户穷户就难了。他们得向大户去借。大户有仁厚的，也有苛刻的。仁厚人家还好说，苛刻人家就会借机敲诈百姓。&rdo;

陈廷敬问道：&ldo;你是怎么办的呢？&rdo;

戴孟雄说：&ldo;县衙每月都会召集乡绅、百姓，宣讲《圣谕十六条》，教化民风。很多大户感激朝廷恩典，自愿先替乡亲们交纳钱粮，等乡亲们有余钱余粮再去还上。&rdo;

陈廷敬沉思片刻，点头道：&ldo;这倒是个好办法。戴知县，你把大户统筹的办法仔细写好给我，我要奏报朝廷。&rdo;

戴孟雄喜形于色，连声应承，又道：&ldo;杨师爷那里有现成的详案，待会儿呈交钦差大人。&rdo;

用罢晚餐，陈廷敬乘夜赶回五峰观。傅山听说已暂禁捐建龙亭，心里暗自敬佩，却又说：&ldo;大户统筹之法，贫道不知详情，不敢妄加评说。只是戴孟雄这等人，料也做不出什么好事。&rdo;

陈廷敬也拿不定主意，只道看看再说。傅山道了安，自去歇息了。陈廷敬毫无睡意，大伙儿就陪着他闲聊。聊着聊着，又聊到了阳曲的大户统筹。其实陈廷敬心里老装着这事儿。朝廷平定云南，当务之急就是筹集军饷。这几年，各地钱粮都有拖欠，官府科催又屡生民变。就愁没有个好办法。戴孟雄的法子看上去真的不错，可陈廷敬沿路所见，阳曲百姓都如惊弓之鸟。钦差大人来了，百姓既没有迎接的，也没有拦路喊冤的，连路上行人都没有。虽说是数九寒天，百姓多在家里猫冬，可外头也不会一个人影都看不见。

陈廷敬说：&ldo;我本来深感疑虑，可我看了戴孟雄的住房，又见他让自己儿子当轿夫，怎么看不觉得他像个坏官啊！&rdo;

马明说：&ldo;老爷在路上突然吩咐鸣锣，我猜百姓听见了，都以为县太爷进村要钱要粮来了，躲在屋里大气不敢出。&rdo;

大顺道：&ldo;老爷，我不懂你们官场上的事儿，可就是琢磨着，他戴老爷再怎么清廉，也犯不着让自己儿子来抬轿啊！除非这是桩肥差！&rdo;

刘景说：&ldo;咱们不听戴知县说了，连工钱都没有，还肥差哩！&rdo;

珍儿道：&ldo;有些事情啊，太像真的了，肯定就是假的。那李家声替十六个村、一千多户人家代完钱粮，怎么听着都不叫人相信。&rdo;

陈廷敬说：&ldo;可这些村子多年都不欠交国家钱粮，那是事实啊！&rdo;

珍儿道：&ldo;不是珍儿在老爷面前夸口，我家在乡下也是大户，我爹乐善好施，可也总不能太亏待自己。把自己家先败了，今后拿什么去做好事？除非李家声代完钱粮有利可图，不然他没那么傻。要不然他就是佛祖了。&rdo;

大伙儿正七嘴八舌，陈廷敬突然说道：&ldo;我想好了，速将阳曲大户统筹办法上奏朝廷！&rdo;

大伙儿吃了一惊，珍儿更是急了：&ldo;老爷，您怎么就不听我们的呢？&rdo;

陈廷敬说：&ldo;你们且听我说道理。朝廷现在急需纳钱粮的好办法，事关军机，耽误不得。且不问阳曲做得到底如何，也不问戴孟雄是清是贪，我反复思量，觉得这个办法倒是很好。&rdo;

马明也说：&ldo;光看办法，的确看不出什么破绽。&rdo;

陈廷敬说：&ldo;刘景、马明，明日一早，吩咐官驿快马送出！还有，明日你俩下山，去阳曲县城看看。我就在这里等候戴知县。&rdo;

珍儿见陈廷敬执意要将大户统筹法上报朝廷，闷在心里生气，生生硬硬地问：&ldo;我明儿干什么呀？&rdo;

陈廷敬笑笑，说：&ldo;你呀，待在这五峰观上撅嘴巴吧！&rdo;

三十三

第二日，戴孟雄领着杨乃文早早地上了五峰观。陈廷敬吩咐珍儿倒茶，珍儿心里有气，只作没有听见。大顺忙倒了茶，递了上来。

陈廷敬说：&ldo;我已派人将阳曲大户统筹办法快马奏报朝廷。如果这个办法能解朝廷军饷之急，戴知县功莫大矣！&rdo;

戴孟雄喜不自禁道：&ldo;卑职感谢钦差大人栽培！&rdo;

陈廷敬问：&ldo;李家庄的龙亭到底花了多少银子，戴知县知道吗？&rdo;

戴孟雄说：&ldo;李家声自愿修建的，县衙没派人督办，不知详情。他自己说花两百多两银子，应是不错。&rdo;

陈廷敬又问：&ldo;阳曲全县多少丁口？&rdo;

戴孟雄回道：&ldo;全县男女丁口一万八千四百五十人。&rdo;

陈廷敬问：&ldo;全县每年纳银多少，纳粮多少？&rdo;

戴孟雄道：&ldo;每年纳银两万四千七百二十三两，纳粮六千二百七十三石。&rdo;

陈廷敬点点头，十分满意：&ldo;戴知县倒是个干练之才，账算得很清楚嘛！&rdo;

杨乃文忙附和道：&ldo;戴知县有铁算盘的雅号，算账比庸书这个钱粮师爷还厉害！&rdo;

戴孟雄倒是谦虚，道：&ldo;回钦差大人，卑职食朝廷俸禄，心里就只记住这几桩事儿。&rdo;

陈廷敬望着戴孟雄微笑半日，慢条斯理地说：&ldo;戴知县，我会奏请朝廷，从明年开始，阳曲纳银、纳粮再加一倍！&rdo;

戴孟雄听陈廷敬突然这么一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嘴巴张得老大，望了陈廷敬半日，才说：&ldo;钦差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啊！阳曲百姓哪有这个财力？您钦差大人也不是苛刻百姓的人啊！&rdo;

陈廷敬冷冷地说：&ldo;我不苛刻百姓，你已经苛刻百姓了！&rdo;

戴孟雄低头问道：&ldo;钦差大人，此话从何讲起？&rdo;

陈廷敬说：&ldo;李家庄丁口两百三十二人，建龙亭花去两百多两银子，差不多人平合一两银子。&rdo;

杨乃文急了，忙插话道：&ldo;钦差大人，李家庄建龙亭的银子是李家声自家甘愿出的，摊不到百姓头上。&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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