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觉得冷气相侵。还觉得门缝随时会伸出只手,将她一把拽入院里去。
她起身踱到路对面去,站在一棵枯树下,望着那两扇使她感到可怖的院门。
一只风筝的残骸挂在树上,风筝尾巴静静地垂在她头顶。
这是一条狭长的胡同,一条无人行走的胡同。两旁居民的院落很疏散,所有
的门户几乎全都开在另一面,这一面全是高低不一参差不齐的后山墙。有几堵后
山墙存在着被砌死了的后窗的痕迹,居民们嫌这条胡同太肮脏。这里那里,一堆
堆垃圾散发着臭气。就在离她不远的一堆垃圾上,趴着一只令人作呕的猫的尸体,
布满苍蝇。这是一条被城市抛弃了的胡同,城市的平面图上早已去掉了它的名字,
然而它存在着。
据那些和她相处过一些日子的女人们讲,这个小小的街道工厂的门,原先也
是开在另一面的,女工们图僻静,才封了正门,开了现在这后门的。如今正门已
被土深深埋住,无法重开了。而当年她们每天行走于这条胡同的时候,没有居民
敢往这条胡同偷偷倒垃圾,因为她们隔半个月差不多总要集体将这条胡同清扫一
次。
那位被判了刑的厂长虽然是个好色之徒,但也的确领导有方,的确有值得那
些老的或丑的女人们缅怀之德。他还带领女工们在胡同两旁种过些树,它们如今
都死了,她背后那棵树就是其中的一棵。
这条胡同也自有它的一段历史。
这历史记载着光彩也记载着耻辱,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久久地望着那两扇从里往外渗透着阴冷的潮湿的穿堂风的院门,终于想明
白了她还是必须走进去,只有走进去。她自己的历史已写到了这一页,她无法将
它空白地翻过去。她怕它如同怕鬼。
厌恶它如同厌恶一个满面疤瘌的男人。但她必得接近它,--3惯它,甚至还
得付出热情拥抱住它,拥抱住它归根结底是拥抱住她自己的命运。只有紧紧拥抱
住它才能紧紧拥抱住自己的命运……
于是她一步步重新向那两扇院门走去,它那带树皮的朽木板上长着青苔和无
疑有毒的赤褐色的蘑菇。她轻轻推开它的时候为了给自己壮胆大声唱起了歌:宝
贝,
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的生活,
他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哪我的宝贝,
睡吧我的好宝贝,
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
那一天是一九八一年秋季的一天。
那一天市劳动人民文化宫举行全市首次职工业余歌手演唱流行歌曲大奖赛。
到那一天为止她还不会唱任何一首一九七六年十月以后流行起来的流行歌曲。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究竟哪一根神经受到了什么样的牵动,一首外国歌曲从她
记忆的半凝结状态的最深层翻了上来。
而兴奋地向前奔跑着的生活,又何止仅仅将她甩下了五年!她甚至来不及抬
头一看,就被孤单单地推到了一条又弯曲又坎坷的起跑线上,并且生活没给她一
双好的跑鞋。
宝贝,
你爸爸正在过着动荡的生活,
他参加游击队打击敌人哪我的宝贝,
睡吧我的好宝贝,
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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