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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ldo;其他原因呢?&rdo;

&ldo;因为不想失望。&rdo;

我看她手中的酒杯,继而看她笔直的齐肩秀发,看她形状娇美的薄唇,看她无限深邃的黑漆漆的瞳仁。眼险上有一条透出深思熟虑韵味的细线,仿佛极远处的水平线。

&ldo;非常喜欢过去的你,所以不想见了现在的你以后产生失望。&rdo;

&ldo;我让你失望了?&rdo;

她轻轻摇头:&ldo;一直从那里看你。一开始好像是别人,毕竟人大了好多好多,又穿了西装。但细看之下,还是过去的初君,一点儿不差。嗳,知道么?你的举止和十二岁时候的相比,几乎没什么两样。&rdo;

&ldo;不知道的。&rdo;说着,我想笑笑,但没能笑成。

&ldo;手的动作,眼珠的转动,用指尖嗑嗑敲什么的习惯,让人难以接近的锁起的眉头‐‐全都和过去一模一样。阿尔玛尼倒是穿了,可里边的内容没什么变化。&rdo;

&ldo;不是阿尔玛尼。&rdo;我说,&ldo;衬衣和领带是阿尔玛尼,西装不同的。&rdo;

岛本嫣然一笑。

&ldo;跟你说岛本,&rdo;我继续道,&ldo;我一直想见你,想和你说话,想和你说的话多得不得了。&rdo;

&ldo;我也想见你来着,&rdo;她说,&ldo;可是你不来了。你该明白的吧?上初中你搬去别处以后,我一直等你来,可你怎么也不来。我寂寞得不行,心想你肯定在新地方交了新朋友,把我忘得一干二净了。&rdo;

岛本把烟在烟灰缸里碾灭。她的指甲涂了透明指甲油,宛如精巧的工艺品,光溜溜的,别无赘物。

&ldo;我怕。&rdo;我说。

&ldo;怕?&rdo;岛本问,&ldo;到底怕什么?怕我?&rdo;

&ldo;不,不是怕你。我怕的是被拒绝。我还是孩子,想象不到你会等我。我真的怕被你拒绝,怕去你家玩给你添麻烦,非常怕,所以渐渐不去了。我觉得,与其在你家闹出什么不快,还不如只保留同你亲亲密密在一起时的回忆好些。&rdo;

她稍微歪了下头,转动手心里的腰果。&ldo;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吧?&rdo;

&ldo;不是那么回事。&rdo;我说。

&ldo;我们本该成为交往时间更长的朋友。说实话,我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都没交到朋友,一个也没有。在哪儿都是一个人。所以我总是心想,若你在身边该有多好啊!哪怕不在身边,光是通信也行。那样一来,很多事情就不大一样,很多事情就容易忍耐得多。&rdo;岛本沉默片刻。&ldo;也不知为什么,从上初中开始,我在学校里就怎么也干不顺当了。因为不顺当,就更加自我封闭起来。恶性循环啊。&rdo;

我点点头。

&ldo;小学期间我想还算顺当的,上了初中后简直昏天黑地,就像一直在井底生活。&rdo;

这也是我从上大学到和有纪子结婚十来年时间里一贯的感受。一旦情况别扭起来,这个别扭必然导致另一个别扭,如此越变越糟,怎么挣扎也无法从中脱身,直到有人赶来搭救。

&ldo;首先是我腿不好。普通人能做的事我不能做。其次我光知道看书,不想对别人敞开心扉,无论如何。还有‐‐怎么说呢‐‐外表显眼。所以大部分人认为我是个精神扭曲的傲慢女子。或者果真那样也有可能。&rdo;

&ldo;不错,你或许是漂亮过头了。&rdo;

她抽出一支香烟衔在嘴里。我擦火柴点燃。

&ldo;真认为我漂亮?&rdo;岛本说。

&ldo;认为。肯定经常有人这么说,我想。&rdo;

岛本笑了:&ldo;不是的。说真的,我并不怎么中意自己的长相。所以,给你这么说我非常高兴。&rdo;她说,&ldo;总之一般说来,我不被女孩子喜欢,遗憾是遗憾。我不知想了多少次:即使别人不夸漂亮也无所谓,只想当一个普通女孩,交普通朋友。&rdo;

岛本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我放在台面上的手,&ldo;不过这下好了,你活得这么幸福。&rdo;

我默然。

&ldo;幸福吧?&rdo;

&ldo;幸福不幸福,自己也不大清楚。不过至少不觉得不幸,也不孤独。&rdo;停顿片刻,我又加上一句:&ldo;有时候会因为什么突然这样想来着:在你家客厅两人听音乐的时候大约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rdo;

&ldo;呃,那些唱片现在也都还保留着。纳特&iddot;&lso;金&rso;&iddot;科尔、平&iddot;克劳斯比、罗西尼、《培尔&iddot;金特》,还有好多其他的,一张不少。爸爸死时得到的纪念品。因为听得十分仔细,现在也一道刮痕都没有。我是多么精心爱护唱片,你还记得吧?&rdo;

&ldo;父亲去世了?&rdo;

&ldo;五年前患直肠癌死的,死得痛苦不堪。原本是那么精神的人。&rdo;

我见过几次岛本的父亲,壮实得像她家院里的橡树。

&ldo;你母亲还好?&rdo;

&ldo;嗯,我想还好。&rdo;

我觉出她语气中似乎含有什么。&ldo;和母亲处得不融洽?&rdo;

岛本喝干代基里,把杯子放在台面上招呼调酒师,接着问我:&ldo;嗳,没什么拿手鸡尾酒?&rdo;

&ldo;独创的鸡尾酒有几种。有一种名称和店名一样‐‐&lso;罗宾斯&iddot;内斯特&rso;。这个评价最好。是我琢磨出来的,底酒是兰姆和伏特加,口感虽好,但相当容易上头。&rdo;

&ldo;哄女孩子怕是正好。&rdo;

&ldo;跟你说,岛本,你好像不大晓得,鸡尾酒这种饮料大体上还真是干这个用的。&rdo;

她笑道:&ldo;那就来它好了。&rdo;

鸡尾酒上来后,她注视了一会儿色调,然后轻轻啜一小口,闭目让酒味沁入全身。&ldo;味道十分微妙。&rdo;她说,&ldo;不甜,也不辣,简单清淡,却又有类似纵深感的东西。不知道你还有这份机灵。&rdo;

&ldo;我做不出酒柜,汽车上的油过滤器也换不了,邮票都贴不正,电话号也时常按错。不过有创意的鸡尾酒倒配出了几种,评价也不错。&rdo;

她将鸡尾酒杯放在杯托上,往里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每次她举起酒杯,天花板吊灯的光都微微摇颤。

&ldo;母亲好久没见到了。十年前发生了很多麻烦事,那以来几乎再没见面。父亲葬礼上见面倒算是见面了。&rdo;

钢琴三重奏乐队演奏完原创慢四步爵士舞曲,钢琴开始弹《star‐crossedlovers》(译注:《star‐crossedlovers》:意为&ldo;灾星下出生的(不幸的)恋人们&rdo;。)的序曲。我在店里时钢琴手经常弹这支叙事曲,知道我喜欢听。在埃林顿创作的乐曲里边它不很有名,也引不出我个人的回忆,但偶然听过一次之后,长期以来一直让我难以割舍。无论学生时代还是在教科书出版社工作期间,每到晚间我就听收在埃林顿&ldo;公爵&rdo;密纹唱片《可爱的雷声》中的《starcrossedlovers》,翻来覆去地听,没完没了地听。其中,约翰尼&iddot;霍吉斯有一段委婉而优雅的独奏,每当听到那不无倦慵的优美旋律,往事便浮上脑际:算不上多么幸福的时代,又有很多欲望得不到满足,更年轻、更饥渴、更孤独,但确实单纯,就像一清见底的池水。当时听的音乐的每一音节、看的书的每一行都好像深深沁入肺腑,神经如楔子一样尖锐,眼里的光尖刻得足以刺穿对方。就是那么一个年代。一听到《starcrossedlovers》,我就想起当时的日日夜夜,想起自己映在镜子里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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