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思敬宽慰道:“四小姐,你千万不要这样说,这些年来对修文隐瞒真相实是事出有因,天亦不能奈何。况修文的心里并非没你,四小姐在他心中的份量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只修文那孩子心思重,一时半会儿还没办法接受现实,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和四小姐倾心相对。自古以来,母子之间又有什么隔阂呢。”
他一番话不由让林君含宽了一些心思。见他眉宇间仍有重色,便道:“你有什么事说?”
王思敬道:“四小姐,今早侍卫来报,说昨夜有人擅闯军营,从地上的鞋印来看,是去往四小姐那一处的。属下见一夜安好,未有事态发生,便叫侍卫长不要声张,将此事安抚下去了事。”
林君含执筷的手微微一滞,不由得抬起头来看他。神色很快恢复如常,只当是听了件不得紧的事情。却明显没什么胃口再吃下去了,站起身来走至窗前。那一层落雪下得很是轻薄,只是这样的时节,一丝融化的迹象也没有。那样轻巧的雪花,风起,微微的打着旋,只是看着就觉冷慑人心。
她看了须臾,感叹:“天气越发寒冷,接下来的战争只会更加残酷。”
之前将才购置了一笔军用物资,只是数量有限,棉服定是顶不过这个冬天。招集会议的时候军中要员商讨,这样的天气,将士们不吃饱穿暖是没有办法打仗的,无法只得将阵亡士兵的冬服取下来,供活着的人用。此话一出,会议室一时悲恸无声,个个眼含晶亮,苦不能言。
林君含断然道:“不可,我们的将士不能在抛头颅洒热血之后却连一件衣服都没得穿,这些事情我会再想办法。”
可是,还有什么办法可想?
绥军一小股残余势力孤军奋战,明显是撑不了多久的。待到山穷水尽时,可还有路走?就此散了,将士们还能保命,回去和家人团聚,过山水田园的生活……林君含被自己的想法惊悚到了,猛然一惊,仿如噩梦初醒。
以前再颓败,再艰难的状况也都遇到过,可是不曾如此心灰意冷。今见梁家都已倒戈,投向扶桑一面,而她手底下的这些有志之士为了捍卫自己的家园仍旧浴血奋战着,条件何其恶劣,几乎前所未有,做为一军统帅只是于心不忍。
而她在昨晚已经思及得很明白了,跟扶桑一战只凭实力看天意,不想再指望别人了。
人心算计得多了,只怕到最后无力偿还。她再不想为着几省的天下,视人命如草芥。何况是自己看重的人?
林君含心如刀割,只想以手覆面大哭一场。她就自私这一回,从军数年,亦不过就由着自己的性子这一回。拿怕是以自己的缚鸡之力,也不想将在乎的人推到风口浪尖上。
王思敬喟叹道:“四小姐无需太过忧心,车到山前必有路,绝地还可逢生,之前战况吃紧,到头来我军仍旧大捷,可见有上天庇护,该当我们绥军要有所作为的。”
林君含冷笑一声,她是不相信什么上天庇护的,如若真有什么上天庇护,绥军又怎么可能有今天?
贵人相助倒尤可信,只是,如果贵人尚且不能自保,绥军又当如何自处?
梁家行这一遭,如同给了绥军致命一击。
名副其实的不共戴天。
日头升得老高华筝方从外面回来,早上招开的紧急会议被他错过去了,会长直气得火冒三丈,操着一口扶桑语低斥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连这么重要的会议都敢缺席,日后人人效仿,扶桑大业还了得?”
林君梦一句开脱的话没办法替他说,先前派了人去找,说在城中的烟火场子找到的,喝得烂醉,到现在还醒不过来,即便抬回来也没办法参加会议了。难免惹得会长这样大动干戈。只道:“等华筝醒了酒,让他过去见我。”
林君梦怕这火气再滋长下去,息事道:“会长,还是先开会吧,华筝的事过后我会去处理,保证给会长一个满意答复。现在且不要耽误同僚们的时间,说正事要紧。”
方暂且将事压了下来。
会议过半,林君梦便出来去了华筝的住所。
听差忙里忙外,端茶倒水,说是华筝吐过了。
林君梦灰着脸上楼,进门便嗅到一股子熏人的酒气,她只是没好脸的走了进去。
“索性吐死算了,你还活着做什么?”说到这里不由得气急败坏道:“华筝,岂不知你就是个惹事精,哪得你一天消停的时候,现在竟迷上了这种不三不四的行当,这一回连会长都动怒了,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华筝平时就有个漫不经心的劲头,别人的话他听便听得,他若不听,纵你嘴皮子磨烂了都无济于事。此刻喝得五迷三道,任林君梦怎么骂,只是安静的躺在床上,手掌心朝上覆在额头上,依稀看到紧锁的眉头,判定他虽不言语,却十分痛苦。
林君梦不明所已,只当他是醉酒的缘故,道:“活该,你自己找来的。”
华筝心里讷讷:“是啊,我自己找来的……”
不是自己找来的又是怎样?那样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何时闯进他的心里去的,就这样轻而易举丢盔弃甲。或许从见她第一面开始,或许在山上的第一次肌肤之亲,也或许无数次烽火中对决,他深深被那个女人的凌厉锋芒所触动……只是不可思议,世上竟有这样美丽的奇女子,所以不知不觉将整颗心交了出来,便无论如何都收不回了。
华筝头痛欲裂,连喘处都困难起来,觉得身体内的某一处裂开了,所以你问他哪里疼,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听林君梦在那里气急败坏的絮絮不停,肺腑中翻江倒海的滋味更甚了,忍不住又是一阵搜肠刮肚的呕吐。
林君梦实是看不下去,转首踱了出来,叫一个听差道:“去将医生叫来,等他好转过来,告诉他去见会长。”
那样子满有提头去见的架势。
这一次会议的主题明确,梁家已经确定和扶桑达成同盟,共同抵御劲敌。
扶桑喜出望外的同时,又不免惊讶,不想梁景真的态度转变得这样快,之前会长探试他的口风,年轻人那种铮铮铁骨的劲头掩都掩不住。不想梁景真走的第二天便接到来电,梁家表示愿意和扶桑达成同盟。
林君梦就知道梁家是聪明人,梁琼一把年纪,不会认不清大势所趋。这个头要断,血要流的关键时候,梁景真没必要为着自己的那一点骨气不顾及所有人的命运。况且没哪个男人甘愿受一个女人压制一辈子,谁不想顶天立地?
这样一想,总算安下心来。
转而一想到华筝,仍旧头疼不已。时刻关注那边的响动,听说华筝已经醒了,并且去见了会长,许久之后方才出来。
林君梦小心翼翼的打听过,据说华筝的脸色不好看,想来也是受了会长一番责难,不中听的话说了许多。但也只是揣测,哪里真敢到会长那里亲问。说好了不再管他,辗转着还是来到华筝这里,一进厅门见他垂头丧气坐在沙发上抽烟。
见她进来,只是轻微的一抬眼。不等林君梦问他,率先出口道:“会长和梁家结成同盟属实?”
林君梦微微一征,不想他一出口竟是问这个。
又怎能瞒得了人?很快整个中国都要知道了。准确的消息一出,几家外国报纸都开始报导,定然传得沸沸扬扬。
她没好气道:“现在跑来问我,早上军中招开会议的时候你做什么去了?华筝,你现在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这样重要的会议你都敢缺席……”
华筝清冷的皱眉头,那样子直有些不耐烦。笔挺身姿陡然立了起来,摭去一片光华。站起身道:“我只是问你此事是真是假,不是听你说教的。”
竟一点儿耐心也没有,转身去了楼上,将点着的烟在指掌间揉作一团。
只是心烦意乱,会长与谁结盟又与他何干?况天下纷争,自始派系分明。
早打完这一仗没有什么不好,早些回家去看看被自己遗忘的家乡。
奈何心里揪结成一团,借着那些未醒尚存的酒力,早已发酵得不成样子。就那样直挺挺的迈着大步上楼去了,大有繁华三千抛却脑后,管他世事无常,都不想再理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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