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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第1页）

这里所举的例子表明，妞妞对于语词是多么认真。

很早的时候，妞妞玩一只装胶卷的圆柱形塑料小盒，我告诉她这是&ot;盒&ot;，她记住了。以后，不论摸到什么形状、什么质料的盒或盒形的东西，她都名之为&ot;盒&ot;。

有一天，她摸到了门锁，我教她：&ot;锁。&ot;她跟着说了几遍，然后，因为门锁是盒形的，她自己加上一句：&ot;盒。&ot;此后，摸到门锁她必喊：&ot;锁‐‐盒!锁‐‐盒!&ot;

她自己会给事物命名。在汽车里，她站在座垫上四处摸索。摸着车窗的玻璃，她说：&ot;玻‐‐门。&ot;摸着座后窗台上的一个盖状物池说：&ot;盖。&ot;摸着一个泡沫纸质的盒状物，她说：&ot;盒。&ot;

雨儿递给她一只塑料小瓶，说：&ot;盒。&ot;她纠正：&ot;盒‐‐瓶。&ot;

我值夜，困得不行，妞妞却极精神。我把她放在大床上，让她自己玩。她坐着，腰板挺得直直的，面前是一篮子玩具。&ot;篮，&ot;她说。从篮里往外拿玩具，一边自语：&ot;车，嘀嘀嘟嘟‐‐牙咬器，不咬，玩‐‐电话，喂，找妞妞，是，吃了，真棒……&ot;她一件件取着玩具，报着名儿。那面带小镲的手鼓，她说&ot;镲&ot;，我一时不明白，教她说&ot;鼓&ot;，她自个儿重复了好一会儿。玩第二轮时，她拿到手鼓便说：&ot;镲‐‐鼓&ot;。我忽然明白了，&ot;镲&ot;一定是雨儿或阿珍教她的，她不愿放弃，便把它和我教她的&ot;鼓&ot;结合起来了。在她心目中，曾有的命名都是事物本身的财富，是不容丢弃的。

篮里有许多积木，她最不喜欢那两块三角形的，每次摸着就马上扔掉。我教她：&ot;三角。&ot;她高兴地重复：&ot;角角。&ot;知道了名称，她兴趣陡增，竟然爱不释手了。我不止一次发现，一样东西有了名称，她便多半会对它产生浓厚的兴趣。

每当篮子空后，她就等我放进玩具，然后再一件件取，一件件念叨。就这样，她坐得端端正正的，像大孩子似的，自个儿玩了很久。她略微低着头，眼睛盯着篮子，从侧面看去，几乎要忘记她是个小盲人了。最后，终于玩厌了，我又一次把玩具放进篮子后，她拎翻篮子，把玩具统统倒出来，说：&ot;倒了。&ot;以此宣告游戏结束。

妞妞的玩具中，有一只会走会叫的电动狗，还有一只不会走不会叫的绒毛猫。这是她喜欢的两样玩具。她知道前者是狗，后者是猫。电动狗坏了，我们买了一只机制和形状相似的电动猫，放在她手里。

&ot;妞妞，这是什么?&ot;

&ot;狗。&ot;她答。

打开开关，电动猫动了，叫了。告诉她，这也是猫。她立即把手缩了回去，不敢再碰，因为它不符合她对猫的概念，她的概念拒绝它为猫。

她喜欢吃糖，可是，当我把一根棒糖塞进她手里，告诉她这是糖时，她也缩回手拒绝吃了，因为它不符合她对糖的概念。

阿珍在厨房里做饭，妞妞挺直腰板坐在地毯上，一动不动，等阿珍回来。我趴在她面前，她觉察了，伸手摸我的脸，摘走了我的眼镜。

&ot;爸爸戴眼镜。&ot;她说。

&ot;对了，爸爸戴眼镜。妞妞戴不戴?&ot;

&ot;不戴!&ot;

&ot;把眼镜给爸爸，好吗?&ot;

&ot;不给!&ot;

&ot;爸爸给妞妞拿妞妞的眼镜，好吗?&ot;

&ot;不镜!&ot;

她爱玩我的眼镜，就是不喜欢特意给她买的玩具小眼镜。

前些天答应给她买手表，她老记着，常常突然提起：&ot;走，买表去!&ot;有位朋友便给她买了块玩具电子表。我抱她外出，她又说：&ot;买手表。&ot;我说：&ot;叔叔不是给你买了吗?&ot;她说：&ot;瞎说八道!&ot;她仍要我的表，就是不承认那块玩具表是手表。

那串风铃由许多玻璃片组成，妞妞拿在手里，玻璃片叮叮当当，发出悦耳的声音。

&ot;铃。&ot;她说。

我暗暗惊奇，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类似的东西，只玩过手摇塑料铃，形状和声音完全不同，真不知她是怎样由此及彼地推理出来的。

她坐在那里，低着头，表情专注，小手极其急切又灵巧地把摸风铃上的一片片玻璃。

阿珍抱着她，发现她一只脚光着。&ot;妞妞，鞋呢?&ot;&ot;鞋……妞妞拿在手里。&ot;一看，果真是。

雨儿给我买了一双新皮鞋。她坐在床上，抚摸其中一只。雨儿问：&ot;妞妞，什么?&ot;没有回答。一再问，她始终沉默，只是专心地抚摸。雨儿忍不住了，告诉她：&ot;是鞋呀。&ot;可是她依然沉默和抚摸。她无法把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和自己穿的那么小的鞋统一起来。我把另一只鞋穿到脚上，伸给她，让她摸。她摸到了我的脚踝和穿着的大鞋，终于承认了，说道：&ot;鞋。&ot;

屋里响着音乐。雨儿问：&ot;音乐好听吗?&ot;答：&ot;告诉妈妈，好听极了。&ot;《生日快乐》过门有叫唤声，她说：&ot;哦哦，虫叫。虫虫多极了，讨厌极了。&ot;有一支歌唱到&ot;小小礼物&ot;，她便向雨儿要&ot;小小礼物&ot;。雨儿把玩具一件件递给她，她都不要，不承认是&ot;小小礼物&ot;。最后，雨儿拿一只她从未玩过的麻编茶杯垫给她，她接受了，同时也就接受下一个命名。我悲哀地想，她对命名如此认真，而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和机会来纠正这个错误的命名了。

【否定词】

刚刚学话的妞妞。

&ot;妞妞，渴不渴?&ot;

回答永远是&ot;渴&ot;，哪怕并不渴。她不会说否定词，永远肯定，肯定一切。

有一回，阿珍问妞妞：&ot;行不行?&ot;妞妞答：&ot;行。&ot;

初学话时，她喜欢摹仿大人问话的尾词。仍是这样吗?好像不是。因为打这以后，她表示同意就说&ot;行&ot;，不同意则不吱声，或者背过脸去。

半夜，妞妞醒来，我抱她。&ot;娃娃，&ot;她指示。雨儿小声说：&ot;不要给她拿，又该睡不着了。&ot;她立即叫起来：&ot;拿!拿!&ot;

她显然是知道自己的意愿的。

妞妞一岁三个月。

去医院途中，在汽车里，她突然心烦，要我带她下车走路，不停地喊：&ot;走，走!&ot;雨儿哄她：&ot;车在走呀。&ot;她喊：&ot;没，没!&ot;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她使用否定词。

十天后，她在澡盆里。问她：&ot;起不起?&ot;答：&ot;不起妞妞。&ot;在我的印象中，这大约是她第一次使用&ot;不&ot;这个否定词。

雨儿喂她吃酸奶和饼干，她更爱吃饼干，酸奶送到她嘴边，她叫：&ot;吃干!&ot;吃饱了，说：&ot;抱抱妞妞‐‐要狗（玩具）‐‐去外外。&ot;雨儿想先把她拉了屎再走，她喊：&ot;不拉!&ot;

递给她一只玩具喇叭，对她说：&ot;妞妞，吹一个。&ot;她答：&ot;不吹妞妞。&ot;几次要她吹，回答都是&ot;不吹&ot;。她果真不吹，只是拿在手里玩。

准备喂药，阿珍让她躺在怀里，她不干，连说：&ot;不喝妞妞。&ot;我想起有一天喂药，她是皱着眉头乖乖地咽下了，我们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她等候了一会儿，便嚷起来：&ot;糖!糖!&ot;原来是带着期待才乖乖地咽下那口药的。于是安慰她：&ot;吃了药吃糖。&ot;她答：&ot;不吃糖妞妞。&ot;阿珍仍要灌药，她忙说：&ot;抱抱妞妞，走!&ot;阿珍终于又跳又按地把她放倒在怀里了，她倒也乖乖地咽下了药。然后，给她吃糖，她当真不想吃，说：&ot;不吃糖。&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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