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双棕色的、高跟的皮靴!
这哪里是我呢!
她又往镜前迈了一小步,更细心地观察镜子里的形象,要判断出镜子里那个
形象究竟是不是自己似的。由于心境从来没有像这几天中这么散淡安宁过,由于
从来没有接连这么多天足足地睡过懒觉,由于每天可以用温水洗脸,由于可以不
怕被人议论地往脸上擦高级的护肤霜,她的脸上被北大荒冬季的寒风和夏季的炎
日所吹晒皱了的表皮,好像褪去了。脸变得白皙了些,也容光焕发了些,双唇也
似乎变得红润了些。
我也许并不像我自己认为的那么不好看吧?她自我安慰地想。
生产建设兵团教导员那种严肃的,随时准备批评什么人和事,随时准备进行
思想教育的职业性的气质,如今在她身上是半点也看不出来了。
看得出来的只是她内心的散淡,神态的慵懒,目光的怅然若失和迷惘。
她不知道,究竟哪一个形象,更是她自己的庐山真面目;哪一个形象,更符
合自己,更对头一点。
她已习惯了那个身为女教导员的自我,尽管这个自我折磨过她,但毕竟是她
习惯了的。她有点不甘于承认镜子里那个形象就是自己,有点排斥镜子里那个自
我,就像蜗牛不愿缩进陌生的躯壳一样。
12
她心情复杂地转过身,离开镜子,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窗前。
外面在下雪。
雪,城市的雪,岁末的雪,在她心中唤起了一股温柔。
妹妹唯恐黑色会使她联想起北大荒的土地。
而这白色竞也促成万里翩思!
这是瑞雪啊!瑞雪兆丰年。离开北大荒的时候,那里只下过一场小雪。但愿
那里也开始下大雪了……
她从衣架上取下件呢大衣披着,轻轻推开落地窗,迈着多少掌握了一点技巧
的步子走到阳台上。
雪花很大,洁白而蓬松,飘飘漫漫地,悄无声息地下着。阳台扶栏上,积了
十几公分厚的雪。她攥了一把,觉得手心一阵沁人心肺的冰凉。
这一九七九年最后的一场大雪,下得那么从容,那么缱绻。从阳台上,可以
看到那些低矮的屋顶,被雪覆盖得洁白。阳台左侧,有一棵大树,树冠齐阳台高。
雪花在树枝上绣挂得厚重了,便悄然坠地,像无数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小生灵,不
能共存,但愿同死,连叹息也不发出。
飘漫的雪花阻挡了她的视线,使稍远一点的市容变得非常虚幻。她的目光聚
视在一个固定的方向,穿透雪幔,瞩望朦胧的天际。
几天来,她第一次走出房间,直接呼吸到室外的空气。空气仿佛被大雪过滤
了,净化了,那么新鲜,那么清冽,驱除了笼罩在她内心里的慵懒,使她精神为
之一爽。
她用奇异的目光观看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幽深而宁寂的大院,两米多高的
水泥围墙上布满玻璃刺。在她家的这幢小楼左侧,是车库,右侧是勤杂人员住的
一排砖房。铺雪的甬路上,除了两行被雪掩盖的车辙,再没有任何痕迹。甬路两
旁,是剪修齐整的柏树女墙。银白压着苍翠,使人赏心悦目。附近没有繁华的马
路,听不到车辆过往之声和嘈杂的市声。高墙外,是一条僻静的小胡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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