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蕙儿摇头:“我不要听,我早不去想跟简家的恩怨了。我跟你说过,我只想过几年好日子。我这年纪,没多少年好日子可以过了。老二啊,你能不能替妈忍忍?别再提什么报仇雪恨了,妈折腾不起了啊。我现在连替你解绳子的力气都没有。妈老了,不中用了,你可怜可怜我,行吗?”
宁恕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根本不敢抬眼皮看他的妈妈。可他怎么都无法点头答应妈妈的要求,今天的事是百上加斤,他心头的恨,如黑火灼烧着他的心。
见此,宁蕙儿流泪了。她想到当年绝望而无力的丈夫最终冲出去杀人送命,她的宝贝儿子难道也会走上这条路?
另一边,简宏成终于跟宁宥道:“你妈安然无恙,已经与宁恕在一起。两人应该都没事了。”
宁宥一听,手中的笔一下拍在桌上:“我问你,事情明明都在你计划中,你为什么预先不告诉我出什么事、哪儿出事、出事到什么程度,以及你早想好怎么救宁恕的命?我别的都能忍,但我见不得我老妈被我支使得没头苍蝇一样,甚至面临车祸可能。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计划中的棋子,帮你制造气氛,促进冲突加剧?”
简宏成不紧不慢地道:“你别急,听我全部讲给你听。现在我可以说了。你弟弟约我周五面谈,我听他的口吻很是胸有成竹。联想到他周日在我弟弟公司仓库偷窥,我意识到他手里抓到什么料了,所以我请朋友帮忙,搜搜他的公寓。很巧,朋友取到他放在公寓里的料了。我之所以不能提前告诉你全部,是因为我还得让我的人守株待兔,观察宁恕一看到资料被偷的即时反应,也就是最真实的反应,以判断他手里还有没有其他更大的杀伤性武器。如果提前告诉了你,你又通知宁恕什么什么被偷了,我的人就跟不上了。但我忍不住还是提醒你跟住宁恕,我就怕自己千虑一失。万一我的人没盯紧,而你弟弟很想不开,就糟了。眼下从你弟弟的反应来看,我抽走了他釜底那条正确的薪。”
宁宥不由自主地又写下一条成语:釜底抽薪。而郝聿怀早兴奋地比画起来,奋勇写下“三十六计”。宁宥一时没心情管儿子,而是想了会儿,心平气和了:“我错怪你了。按说,你不通知我都行……就这样,我得立刻连线我妈,谢谢你。”
简宏成道:“慢点儿挂。你知道得太详细,未必是你家人乐见。而且你如果说了我通过宁恕的反应判断他还有没有后招,会让他更加羞愧。你不如承认上我的当,做了我的棋子,你与家人同仇敌忾,做人更容易。”
宁宥听了好一阵子无语,过会儿才道:“你多事啦。”
简宏成不由得呵呵一声,自己也觉得尴尬,忙说“再见”挂了电话。
宁宥一时恍惚,依然举着手机不放。
郝聿怀却在旁边听到通话已经结束,便插进来问他最急于想知道的问题:“妈妈,爸爸那儿怎么样了?那位顾阿姨早上跟你说了些什么?”
宁宥想再恍惚也不成了,直接陷入更大的情绪不适。顾阿姨?啊呸!那女人配?可她刚才忙于处理弟弟的事,恰好告一停顿,脑袋还处于真空状态,完全没精力面对儿子的提问,只好装作如梦初醒般跳起来,道:“哎哟,忘了做晚饭。”说着,忙蹿入厨房。
可郝聿怀怎么可能放弃与爸爸有关的疑问?他几乎是如影随形地跟进厨房,继续发问:“是不是爸爸很不妙?那个顾阿姨看我的样子怪怪的,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妈妈,妈咪……”
宁宥被这一声声的“顾阿姨”刺得鲜血淋淋,只得放下手中的不锈钢盆,面对着郝聿怀严肃地道:“那位顾小姐不是你爸的同事,而是你爸的外遇。她跟你爷爷、奶奶说,她有证据证明你爸无罪,但条件是妈妈接受她的侮辱。为了你爸,我早上约见顾小姐,但不欢而散。我不知道你爷爷、奶奶傍晚再次与顾小姐见面是为什么,毫无疑问的是,他们是背着我私下见面。如果不是被你撞见,他们未必会知会我。按说在我全力以赴为你爸的事奔走的时候,你爷爷、奶奶不仅不信任我的努力,还背着我与你爸的外遇见面勾结,这是很不能容忍的事。但为了你爸,我愿意忍。只是妈妈很伤心。”
郝聿怀好一阵子懵懂:“爷爷、奶奶不能跟爸爸的外遇见面。但爸爸真的会无罪吗?”
宁宥趁着郝聿怀思考的当儿,心里也是如高频运作的电脑,将各种想法都筛滤了一边,这会儿能冷静地道:“妈妈解释给你听。你爸有罪,这是你爸在出事那天亲口跟我说的。但罪分重罪和轻罪,影响坐牢时间。那么谁能提供最有利的证据为自己洗刷罪名,将罪行减轻呢?只有你爸自己。他做了什么,他心里最清楚。因此,我给你爸请了最好的律师,让你爸利用律师会面时间把所有对他自己有利的证据告诉律师,让律师来决定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什么加工一下可以对你爸更有利。顾小姐那所谓的证据全无用处。”
“那爷爷、奶奶干什么还见那个姓顾的?”
“叫她顾小姐,我们是文明人,不跟缺乏基本道德的第三者一般见识。”宁宥盯着儿子,等他点头之后,才道,“你爷爷、奶奶不信任我,认为我不会全力以赴要求律师帮助你爸。这就是我最生气的地方。我第二生气的是,他们与你爸的外遇勾结,完全不顾我的感受。但现在是全家人齐心协力帮助你爸的时候,所以,我不跟你爷爷、奶奶计较。”
“但……但你得告诉他们,他们错了。他们需要道歉。”
“会的。”
“可是刚才是我向他们道歉了,应该是他们向我道歉……”
正说着,客厅里的手机和大门的门铃都响了。母子俩对视一眼,郝聿怀跑得快,先拿了手机一看:“外婆的。”就扔给妈妈。他从门洞往外看按门铃的是谁,却见外面是扮着笑脸的爷爷、奶奶。郝聿怀迟疑了一下,才打开门,却立刻飞一样地跑进书房,关门上锁。郝父、郝母眼看着孙子的背影钻进书房,却什么都不好说,还得冲正打电话的宁宥继续扮笑脸。
宁宥一看是妈妈的来电,立刻先挂断,再回拨过去:“妈,没事了吧?”
宁恕的公寓房里没开灯,只有城市的灯光将房间映得亮堂。宁蕙儿看着已经松绑,但一声不响坐对着窗外发呆的宁恕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眼泪串珠似的落了下来。可她嘴里只能道:“没事了,原本就不是大事。老二也说了,怎么会自杀?没有的事。”
宁宥一边听电话,一边延请郝家二老入座:“我是问你还好吧?我很后悔通知你,害得你跑来跑去。我应该请朋友帮忙的。”
“唉,少一个旁人看见,少一分口舌,还是我跑来跑去的好。你别挂心了,这儿有我。晚上我会陪着老二,明天就没事了。我真是让你们姐弟两个吓了个够呛。”
“弟弟暂时可能还得钻牛角尖里……”
“嗯,知道了。我就是打个电话让你放心的。没事了,起码事情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你安心忙你自己的事,这儿有我。我挂断了。”
宁蕙儿那边说挂就挂了,干脆得令人发指。宁宥一时有点儿发愣,不知妈妈这是什么意思,似乎……妈妈不愿她知道太多,把她排除在外的意思。宁宥心里难受,可现在婆婆、公公两个人的眼睛电灯泡似的看着她,她只得强忍着。她也不愿面对公婆,她恨不得摇身一转就消失,不,还得带着儿子一起消失。可她无法消失,只好强打精神面对公婆。
“不好意思,刚才跟我妈通电话呢。”
郝母忙笑道:“是啊,是啊,打你手机呢,一直占线。我们一想,反正近,走过来更快哈。宥宥啊,那个小顾过来的事儿是这样的……”
“嗯,我跟她早上谈过,我不认为她手中的证据有价值。”
“我们……她……小顾给我们看了证据,我们也觉得牵强。”
“是什么证据?”
郝母立刻支支吾吾起来:“这个……没什么要紧的,就不提了,不提了。”
“你们吃了吗?我跟灰灰都还没吃。看来烧饭是来不及了,我热个速冻比萨,一起吃?”
“我们吃了,你忙你的,忙你的。宥宥啊,我们是病急乱投医,你别生气啊。”
“说来也巧,这件事我刚跟灰灰实事求是地解释完,你们就按门铃了。灰灰还小,未必能理解你们的苦心,请你们谅解他,他在生你们的气。我呢,虽然知道灰灰未必能理解所有的东西,但有些原则性的价值观还是需要替他端正的,这个价值观就是我们不能认同外遇……”
郝母连忙道:“我们从来没认同小顾,现在依然没有,我们只是以为她手里有证据。我们太想救青林了,任何努力都不想放弃啊。宥宥啊,我们知道你会生气,可我们也没办法,只有请你原谅了。我们两个老的当面来道歉,请你原谅。”
郝聿怀忍不住跳出来道:“如果有对爸爸有利的证据,爸爸一定会告诉律师,他自己最清楚他做了些什么,根本不需要那位顾小姐,只要律师好就行。”
郝父、郝母几乎是幡然醒悟,看着孙子无言以对。他们忙乱之中,竟然没想到这一层,或者说他们病急乱投医,以致误信了对方,不仅于事无补,反而既丢了自己一贯的节操,又得罪了如今关系最脆弱的儿媳与孙子。
宁宥没吱声,从微波炉里拿出热好的比萨,狠狠一刀下去,一分为二,摆盘托过去,揽儿子回去书房:“你屋里吃,自己倒水喝,别出来打搅。”
但郝聿怀从宁宥胳膊底下钻出头来,对爷爷、奶奶喊:“你们不能在顾小姐有用的时候就伤害妈妈,顾小姐没用的时候就来道歉,继续利用妈妈。这种道歉不诚心。”
“灰灰,不能乱说爷爷、奶奶。妈妈怎么跟你说的?”
“我跟你说他们需要道歉,你只答应你会跟爷爷、奶奶说想法,可你没答应我的道歉要求。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不能随便让他们欺负了。”
郝父、郝母简直是无地自容,偷看着宁宥将灰灰关进书房,又坐回他们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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