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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第1页）

※※※

柱子忙完了，跑了进来，随走随往下解围裙。他一见寿亭，立刻掉泪：&ldo;六哥真要去青岛？&rdo;

寿亭拉他坐下，把没舍得抽的那盒纸烟拿过来，抽出一支递过去，采芹赶紧送上火绒。柱子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火绒犯傻。

寿亭把手放在柱子肩上，语重心长地说：&ldo;柱子，咱爹咱娘都老了，这通和以后就靠你了。八十多个伙计，你可得管好呀！&rdo;

柱子眼泪落在腿上。

寿亭拍拍他的肩：&ldo;柱子，这通和要是你干，听我一句话，就是一句话：老实、实在。只要按着这条办，保证错不了。守住这一摊子就是头功。千万别想发展扩大，就是守住。你可千万别学我。你人太老实，学不了。要是万一学走了样，咱这通和就完了，你六哥就一点退路也没了。&rdo;

柱子擦泪点头。

他又转向周掌柜：&ldo;爹，就让柱子领着干。看着他实实在在地用料。一缸料，就染二十匹布，多一匹也不染。我那套一缸颜料用一年，天天加点新料的办法，千万别让他用。染砸了一回，咱的名声就坏了。这德国料酸大了不行，矾大了不行，你就看着天天刷染缸，天天换新料，一点毛病也没有。&rdo;

寿亭端碗水递给柱子：&ldo;柱子，我有件私事托付你。&rdo;

柱子抬起头来：&ldo;六哥你说。&rdo;

寿亭叹口气：&ldo;唉，我这一走，最快也得年下回来。这锁子叔我放不下呀！柱子，锁子叔那里，按着现在的章程办。当初要是没人家，你六哥早饿煞八回了。听见了？&rdo;

柱子点头：&ldo;六哥放心，保证让锁子叔觉得和你在周村一个样。&rdo;

周家老夫妇不胜唏嘘，周太太撩起衣襟擦泪。

寿亭转向周掌柜：&ldo;爹，这周村除了咱，还剩下三家染坊。爹，周村这个地方小呀！那三家要是实在没有买卖，咱就匀出一点给他们。爹，你比我有见识‐‐这买卖大了招人恨呀！这你老比我懂，你看看现在多少人没饭吃，你看看现在多少土匪。我又不在家，柱子又老实，压不住场子。千万千万，舍财保平安。爹，你说呢？&rdo;

周掌柜赞许不已。

寿亭又转向采芹：&ldo;采芹，明天一早，买上八色的礼，跟着咱娘去趟王家，告诉他，我要去青岛，我要看着给俺柱子兄弟成上亲。&rdo;

柱子刚抬起头来，一听这话，又把头低回去。

采芹刚想答应，周太太为难：&ldo;寿亭，咱不是和人家说好五月六嘛！王家祖辈上在前清中过举，讲些礼数，这事怕是不好办，就怕人家不答应。&rdo;

寿亭眉毛竖起来了：&ldo;什么？他还想给咱来个瘦驴不倒架？前清的皇上都没脾气了，他还摆的哪门子谱儿？还他娘的中过举！三天之内准有一个双日子。采芹，你看看，反正柱子那屋也盖好了，从箱子到柜子，全套都是博山大漆。这是什么样的成色！这乱哄哄的世道，上哪里去找这样的人家！直接问问他行不行。不行？明天早上我站到街口上，大喊一声，周村的大姑娘挤破咱的门。干脆明天早晨我和咱娘去。还中举？还他娘的中风呢！&rdo;

采芹插进来说：&ldo;哪里也有你！哪有大老爷们儿去办这事儿的！&rdo;

寿亭笑着说：&ldo;不是怕你办不了嘛！&rdo;

采芹说：&ldo;你怎么知道人家办不了。柱子，放心吧。&rdo;

柱子不敢抬头。寿亭伸过头来惹柱子：&ldo;兄弟，当初咱破衣烂衫，左手打狗棍，右手破饭碗，曾去王举人家要过饭。到明年这时候，就给王举人家把外甥添。有点意思吧？&rdo;

采芹过来点他头，一家人笑起来。

【5】

早晨，火车上，家驹坐在餐车里。他身穿咖啡色西装坎肩，打着领结，衬衣雪白。他抽着烟，手摇着红酒，看着窗外的景色。

春天的田野带着些靠不住的希望。

性感的女侍应生走过去，家驹贪婪地用眼追着。

女侍应生回头一笑，家驹举杯还礼。

普通硬座车厢里，寿亭依然是便裤便褂。他磕开咸鸭蛋夹在烧饼里，又拿出蒜来，一口烧饼一瓣蒜，很香，表情很得意……

【6】

济南三元染厂门口，大掌柜的赵东俊站在厂门口，看着工人进厂上班。这个工厂十分正规，洋灰的门垛子，后面的厂房也是西式的&ldo;一切厦&rdo;，红砖红瓦石头基。

东俊三十多岁，身材中等，老实敦厚，中式打扮。虽然表情沉静，却隐隐地透出威严，一如前人之谓&ldo;不怒而威&rdo;。

工人向他鞠躬：&ldo;大掌柜的早！&rdo;

东俊很严肃地还礼：&ldo;早，早！&rdo;

这时他三弟赵东初骑着英国三枪小飞轮自行车过来，见大哥站在门口，提前下了车。他身材高大，西装革履，只是没打领带。他推着车子走过来，笑着说：&ldo;大哥，早！&rdo;随后他小声凑近说，&ldo;大哥，别每天早晨站在这里，像个监工，工人们也害怕。&rdo;

东俊表情如旧：&ldo;我不是监工，我是让工人知道，东家来得也很早。&rdo;

东初笑笑：&ldo;大哥，陈六子跟着卢家驹去了青岛。&rdo;

东俊叹口气，看着天：&ldo;唉，是呀。咱爹嫌人家要的份子太多，放走了这个人。唉，可惜呀！&rdo;说时，神情怅惘。

东初陪着哥哥往里走：&ldo;你觉得他俩能干好？&rdo;

东俊觑着眼向前看：&ldo;不是干好干不好，咱应当想想他什么时候来吃下咱。&rdo;

东初有些惊异：&ldo;陈六子这么能？&rdo;

东俊轻轻叹口气：&ldo;三弟，这孝‐‐是件好事，但这顺‐‐就未必。这次我顺着咱爹，放走了陈六子，这早晚是块心病。&rdo;

东初更纳闷：&ldo;他能拿咱怎么样？你是采芹的表哥，我是采芹的表弟。再说，青岛离咱远着呢，一时半会儿不能和咱犯上顶。&rdo;

东俊依然面有忧虑：&ldo;要是没有这层亲戚，我更担心。东初，你上过大学，知道这工业和种地是两回事。从有十亩地到有一百亩地，少说也得用十年；可是工厂就不一样，从小到大，连两年也用不了。当然也能干赔了。但这个工厂到了陈六子手里，干大了，怕是用不了几年。&rdo;

东初点头。

兄弟俩来到一棵小枣树前，东俊抬手摘下一个黄叶，又说：&ldo;东初，你知道我从来不说狂话，但我心里不是不狂。咱这么说吧，除了苗瀚东‐‐咱苗哥，我是斜着眼看山东省工商界的这些人物。陈六子‐‐&rdo;他转向东初，&ldo;斜着眼看我。&rdo;

东初疑虑：&ldo;他敢斜眼看大哥？连个字也不认，还反了他呢！&rdo;

东俊转过脸来，停下说：&ldo;三弟，你是大学生，千万不要以为上学多，就自命不凡。你可以笑话陈六子不认字，但不能小瞧这个人。以后咱难免和他打交道，记着我的这句话，千万小心，千万别惹他。这个人虽然有知恩图报的一面，但他的另一面是有仇必报……&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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