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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第1页）

最后解困的还是姥爷，他的眼睛和国字脸膛一样红红的：&ldo;蓉蓉啊，你姥姥这几天找你找不到，累着了，在医院打点滴呢，一时半会儿赶不回来，你先跟爸妈回苏州吧，将来有的是机会回来看她呢，好不好？&rdo;

&ldo;我不！&rdo;蕾蓉号啕大哭着，泪水像决口一样涌出。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求过别人什么，现在求他们让自己见见姥姥，却没有人能满足她这个小小的愿望……她突然感到，从小扎在心口的那四个字‐‐&ldo;不是亲的&rdo;，其实根本就是自己骗自己。她有亲人，姥姥就是她的亲人，在万东路，在大槐树下，在蜡烛巷的胡同里，那双温暖的手牵着她走过了多少洒满阳光的日子！

然而，现在，她要离开了，却不能对姥姥说一声谢谢……

把行李放进出租车的后备箱，和亲戚们挥手告别，爸爸和妈妈拉着她坐进车里。车开动了，转过街角，蕾蓉向窗外望去，那十几年来日日相伴的一幕幕景象难道就此诀别么：红门灰墙的德寿堂药店，儿时一生病，姥姥就背着她去那里抓药；新大祥百货商场，姥姥经常带她去里面买橡皮、转笔刀，商场里洋溢的竹席清香特别醉人；还有大川胡同，她和小伙伴们总在胡同口的两根电线杆下栓起皮筋踩一踩二，现在，那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站着的姥姥……

姥姥！没错，那是姥姥，她就那么站在胡同口，松树皮一样的脸上老泪纵横，她没法接受面对面的骨肉分别，所以一直等在这里，看自己即将远行的外孙女最后一眼。

蕾蓉的手指死死地抠住车窗，她至今都无法忘记自己从心窝窝里发出的哭泣，那种哭泣十分嘶哑，殷了血似的。有些离别和死亡根本没有什么两样，都是剜心剔骨，都是痛彻心扉……

空白。回忆在刹那间出现了一个断档，那是因为眼前连续的街景被一处space键似的空地隔断了，新大祥百货商场自从多年前被拆迁后，那片地就一直空着。出租车向南拐进万东路，姥姥家的屋子没有开灯，一片漆黑，老爷爷一样弯着腰的大槐树不知哪一年被拔掉了，树坑的位置用水泥填平。再往前是万东饭店、古都茶庄和中医院，其间穿插着几条深深的胡同，暮色渐深，宛如把它们一俱沉在海底，稀释成一片性状模糊且千疮百孔的沙堡……

又经过了几条街，市第一医院就在眼前了。

最近一次来这里，是几天前查看穆红勇的死亡现场，结果一无所获，只从一个清洁工的口中听说：穆红勇是被一个长着&ldo;煞白煞白的脸&rdo;的年轻人诅咒而死，自己追踪到地铁，目睹了一个孩子被聚众踩死的惨剧……那时她完全不知道姥姥已经住进这座医院，更不知道自己还未破解诅咒杀人之谜，就被撤职查办。

下了出租车，蕾蓉快步走进医院一楼的急诊大厅。灯火通明的大厅挤满了人，呻吟声呼唤声询问声责备声汇成一片，好像在礼堂里召开一个不知名目的庞大晚宴，可惜&ldo;主宾&rdo;们大多躺在可移动病床上，&ldo;侍者&rdo;则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忙碌不停地穿梭于病床之间，一会儿给这个量量体温，一会儿看看那个的输液还差多少，家属们像搓麻似的一堆一堆盘踞在病床周围，神情或者焦虑或者麻木，眼睛都是一样的红色，不知哭的还是熬的。

蕾蓉一眼就看见了姥姥，她躺在墙角的一张病床上，眼睛闭得紧紧的，胖脸蛋已经脱了相，腮帮子都往下陷，嘴角上的一颗痦子显得格外大。不知是痛楚还是感到无所凭依，她的一只皮包骨头的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抓着床边一根铁栏。在她的身边簇拥着一大家子人，呼延云正在给她掖被角。

&ldo;呼延。&rdo;蕾蓉跑了过来，&ldo;姥姥怎么会病成这样？&rdo;

呼延云抬起头，娃娃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然后低声告诉她，上个月的一天，姥姥在阳台上浇花，不知怎么就滑倒了，然后总说腰疼，一开始大家没有当回事，后来发现她站都站不起来了，赶紧送到骨科医院，医生检查后说是腰骨裂了，建议打一针骨水泥，因为患者多，约的是上周治疗，结果还没等到治疗，姥姥突然就发高烧，昏迷不醒，市第一医院离家近，就送到这里，各种检查做了个遍，医院说是长期卧床，导致的吸入性肺炎……

近几年，蕾蓉由于工作忙的缘故，很少去姥姥家，很多在场的亲戚都不大认得了。她在呼延云身边坐下，把一大堆检查的单据和结果拿在手中一张一张仔细地看。看完之后一声长叹：&ldo;怎么不办个住院手续呢？老在这里待着算怎么回事？这里病人多，交叉感染不是会更麻烦吗？&rdo;

&ldo;都在这里住了三天了，其他病人住的时间更长呢。&rdo;呼延云说，&ldo;我们问过医院了，说是没有床位。我了解了一下，床位紧张是真的，但不是因为住院患者多，而是原来的住院处压缩了一半面积，改建成一个什么&lso;健康更新中心&rso;……对了姐姐，这几天你到底出了什么事？&rdo;

蕾蓉低声把整个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等她讲完了，呼延云沉思良久，才慢慢地说：&ldo;姐姐，你给出的线索太少，仅仅是一些片段，我不可能做出什么推理，但咱俩可以一起分析分析其中的疑点。&rdo;

曾经一起长大的弟弟，如今已经是国内著名的推理者了。14岁那年他破获了第一起凶杀案以后，迄今除了一起&ldo;镜子杀人案&rdo;没有成功侦破，此外无一失手，因而名满天下。不过近年来，特别是他的好友林香茗出事以后，他很少接案子了。而今他能主动探讨案情，实属难得。

蕾蓉点了点头：&ldo;首先，是穆红勇之死，抛开那些故弄玄虚的&lso;诅咒杀人&rso;，这其实就是一场出租车司机因为劳累和争吵引发的心梗。坐在车里的乘客匆匆离去，也可以有合理的解释，比如他不喜欢和交警打交道，比如他急着上班……总之他不想牵涉进一桩不明不白的命案中。&rdo;

蕾蓉不禁点了点头。

&ldo;不过，如果地铁里孩子被踩死的事，真的是同一个长着&lso;煞白脸&rso;的青年所为，那么，这个事件和上一个事件相比，最显著的特点是‐‐升级。&rdo;

&ldo;升级？&rdo;

&ldo;对。&rdo;呼延云说，&ldo;穆红勇事件中，&lso;煞白脸&rso;只是诅咒了一句&lso;我看你活不过今天早晨&rso;，而在地铁事件中，他不仅对时间，而且对死亡方式有了准确的预测，更重要的是，这回的预测居然是通过一问一答的方式进行的，更像是师徒授课，煞白脸说的那句&lso;我不会你们那专业词汇&rso;，尤为惊心，预测死亡的人居然是一个群体，居然还有专业词汇‐‐&rdo;

看着蕾蓉惨白的脸色，呼延云不敢再继续这个话题了：&ldo;接下来，我分析一下第二个事件群，就是左手等媒体对你的发难、在日本料理店外遭到袭击、马笑中打伤的人被杀，以及你现在遭到停职审查。我把这几件事说成是一个&lso;群&rso;，因为它们的目的相同，就是在公众中塑造你的负面形象，在警队内部打击你的威望，简单一句话‐‐多角度、多层次地彻底摧毁你的意义。&rdo;

&ldo;假如我们剥夺了你的全部意义呢？&rdo;

谢警官的话再一次回响于耳际，蕾蓉怔了片刻道：&ldo;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rdo;

&ldo;表面上看，是他们不希望你继续执掌法医研究中心，但一场权力斗争犯不着这么大张旗鼓，所以我认为，他们是根本不允许你再在法医届立足。&rdo;呼延云说。

&ldo;为什么？我还是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rdo;蕾蓉的情绪有些小小的波动。

就在这时，一直沉睡的姥姥突然睁开了眼皮，抓在床栏上的手摸索着：&ldo;蓉蓉……是蓉蓉吗？&rdo;

蕾蓉连忙抓住姥姥的手，她感到姥姥的掌心一片冰凉：&ldo;姥姥是我，我看您来了，这几天工作忙，一直没顾得上过来。&rdo;

姥姥的嘴唇颤抖着，很久才说出这么一句话：&ldo;咱不受人欺负，记住没？&rdo;

&ldo;哎&rdo;！蕾蓉应了一声，鼻子一阵发酸。她知道刚才和呼延云的对话，老人家多多少少听见了一点，所以替自己担心着呢。

呼延云用手指拢了拢姥姥蓬乱的头发：&ldo;姥姥，您好好歇着，我和蓉蓉在这里守着您呢。&rdo;

姥姥看了看这两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闭上了眼睛。

&ldo;这样不行，还是得给姥姥找个正经的病房住下。&rdo;蕾蓉边说边拿出手机搜索联系人名单，很久才找到一个老同学的电话，打过去讲了半天，挂掉后对呼延云说，&ldo;她是这家医院院办的，答应帮忙，挤出个床位来，我把你的手机号给他了，回头她会跟你联系。&rdo;

呼延云点了点头，为了怕姥姥听见担心，把蕾蓉拉到一边说：&ldo;接着刚才的话题。关于整个事件的幕后黑手是谁，以及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我还分析不出来，不过既然你已经被停职了，也许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不过我最担心的，是第三个事件群……&rdo;

&ldo;第三个事件群？&rdo;蕾蓉说，&ldo;你是指连续给我快递人骨那件事？&rdo;

&ldo;嗯。&rdo;呼延云的面色十分凝重，&ldo;姐姐，这件事，你有没有想过其本质是什么？&rdo;

蕾蓉说：&ldo;那个送出快递的人用这种方法告诉我，他已经连续杀害了两个人。&rdo;

&ldo;不是的，姐姐‐‐并不是每块人骨的后面都有一个受害者。&rdo;呼延云冷冷地说。

陡然间，蕾蓉睁大了眼睛。

每一次收到骨头，所有人‐‐包括她、刘思缈和郭小芬在内，都认为又有一个人遇害了，因为每根骨头代表着生命的一截，生命终止方能剔肉出骨，但是呼延云这一句话让她有醍醐灌顶之感：&ldo;你是说，事实上并没有人真的遇害，某个人只是在跟我做一场惊悚游戏？比如第一块头骨和第二根尺骨都是从医学院校的解剖用尸上截下来，处理之后快递给我的？&rdo;

呼延云沉默片刻道：&ldo;还不好说……即便真的是这样，你也不可以掉以轻心，我刚才的话被你打断了‐‐我最担心的，是第三个事件群和第二个事件群合二为一，也就是说，快递人骨的家伙就是让你被停职的幕后黑手，那么你的处境将相当困难和危险。&rdo;

&ldo;因为他们真的杀了一个人，对吗？&rdo;蕾蓉指的是马笑中打伤的人被杀，&ldo;但那也有可能是针对马笑中而不是针对我的啊……&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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