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那怕什么?请七姐帮你的忙,外场请应春照应。另外我再派两个老成靠得住的伙计给你。你做现成的老板好了。&rdo;
&ldo;吃现成饭也没啥意思。&rdo;
言语有点谈不拢。古应春觉得这件事暂时以不谈为妙,便将话扯了开去,作主人的当然要拣客人熟悉或感兴趣的话题,所以自然而然地谈到了&ldo;顾绣&rdo;。
中国的刺绣分三派,湖南湘绣、苏州苏绣以外,上海独称&ldo;顾绣&rdo;,其中源远流长,很有一段掌故,罗四姐居然能谈得很清楚。
&ldo;大家都晓得的,顾绣是从露香园顾家的一个姨太太传下来的。我现在住的地方,听他们说就是露香园的基址……&rdo;
露香园在上海城内西北角,先是明朝道州知府顾名儒所建,本名&ldo;万竹
山居&ldo;。顾名儒的胞弟叫顾名世,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官拜尚宝丞,告老还乡,宦囊甚丰,看万竹山居东面的空地尚多,于是拓宽来开辟一座池塘,哪知此地本来就是池,有掘出来的一块石碑为证。碑上刻的是&rdo;露香池&ldo;三字,而且是赵子昂的手笔。因此,顾名世将万竹山居改名&rdo;露香园&ldo;,那座池塘当然一仍其旧,依然叫做&rdo;露香池&ldo;。
顾名世的姬妾很多,其中有一个姓缨,她在京城的时候,学会了刺绣,而且是宫中传出来的诀窍,缨姨娘在这方面有天才,更加改良,益见精妙。
五色丝线孽,细针密缕,颜色由浅入深,浑然一体,配色之美,更不在话下。
最见特色的是,顾绣以针代笔,以丝钱作丹青,以名迹作蓝本,山水、人物、花鸟,无不气韵生动,工细无匹,当时称为&ldo;画绣&rdo;。缨姨娘曾经仿绣赵子昂的《八骏图》,董其昌认为即使是赵子昂本人用笔,亦未见得能胜过她。
又绣过一幅《停针图》,真是穷态极研,而且无法分辨是画,是绣。后来由扬州的一位监商,拿一个汉玉连环,及南唐名家周昉作画的一幅美人图交换了去。
由于缨姨娘的教导,露香园的女眷,下至丫头,都会刺绣,而且极精,&ldo;画绣&rdo;之名大著,顾名世本人的名字,反而不为人所知,以至于顾名世有一次酒后大发牢骚,说他&ldo;寄名于汝辈十指之间&rdo;。
不过称为&ldo;顾绣&rdo;是入清以后的事。顾名世有个孙女儿,嫁夫姓张,二十四岁居孀,有个一岁的儿子。抚孤守节,全靠纤纤十指,绣件不输于缨姨娘,但除绣画以外还绣普通的花样,生意很好,&ldo;顾绣&rdo;便取&ldo;画绣&rdo;之名而代之,传遍南北。同时&ldo;顾绣&rdo;也成了上海的一佯名产,家学户习,甚至男子也有学刺绣的。
罗四姐讲得头头是道,胡雪岩与七姑奶奶也听得津津有味。不过古应春却有些心不在焉,他关心的是胡雪岩这天在长三堂子中有六七处应酬,每处坐半点钟,连路上的工夫,至少亦要四个钟头,所以等罗四姐谈得告一段落,便提醒他说:&ldo;应该去了。&rdo;
一听这话,胡雪岩便皱起了眉,&ldo;可以不去的,有哪些地方?&rdo;他问。
&ldo;最好都去。万不得已,那么,有两处非去不可。&rdo;
&ldo;好吧!就去这两处。&rdo;胡雪岩问道:&ldo;罗四姐呢?应该有人送。&rdo;
&ldo;不要了。&rdo;七姑奶奶说:&ldo;城里这么远,又是晚上。&rdo;
七姑奶奶是不由分说要留客过夜了。罗四姐也想留下来,不过家里只有一个老苍头看门,她一夜不回去,害老苍头着急,亦觉于心不忍。
&ldo;这倒容易。&rdo;古应春说:&ldo;请罗四姐把府上的地址告诉我,我派人去通知。&rdo;
于是胡、古二人先行离席,七姑奶奶陪着罗四姐吃完饭,领她到专为留堂客的客房,检点了补褥用具,请罗四姐卸了妆,再舒舒服服喝茶闲谈。
一谈谈到午夜,古家照例每天必有消夜,正在吃粥时,古应春回来了,同行的还有胡雪岩。
&ldo;小爷叔没有回去?&rdo;七姑奶奶信口说了一句。
&ldo;我想来吃粥。&rdo;胡雪岩也信口回答。
其实,大家都明白,他是特为来看罗四姐。卸了妆的她,梳一条松松的大辫子,穿的是散脚裤、小夹袄,照规矩是卧室中的打扮,见不得&ldo;官客&rdo;
的。不过既然让官客撞见了,也就只好大大方方地,视如无事。
&ldo;你们走了哪两家?&rdo;七姑奶奶问。
&ldo;会乐里雅君老五家。还有昼锦秋月楼老四家。&rdo;古应春答说。
&ldo;秋月楼老四不是从良了吗?&rdo;七姑奶奶问说:&ldo;莫非&lso;淴了个浴&rso;又出来了?&rdo;
&ldo;倒不是她要&lso;淴浴&rso;,&rdo;胡雪岩答说:&ldo;是让邱家的大太太赶出来的。&rdo;
&ldo;喔。&rdo;七姑奶奶问:&ldo;老四还是那么瘦?&rdo;
&ldo;稍微发福了。&rdo;
&ldo;那好,她是要胖一点才好看。&rdo;
他们在交谈时,罗四姐的眼光不断扫来扫去,露出诧异的神色,七姑奶奶觉察到了,&ldo;罗四姐,&rdo;她问:&ldo;你逛过堂子没有?&rdo;
&ldo;没有。&rdo;罗四姐答说:&ldo;听都没有听说过。&rdo;
&ldo;女人逛堂子,只有我们这位太太。&rdo;古应春有点不好意思地说:&ldo;罗四姐,要不要让她带你去开开眼界?&rdo;
&ldo;谢谢,谢谢!&rdo;罗四姐一面笑,一面瑟缩……手,&ldo;我不敢。&rdo;
&ldo;怕啥?&rdo;七姑奶奶鼓励她说:&ldo;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你要到堂子里去过,才晓得为啥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会交墓库运?你懂了其中的道理,你家老爷也就不会交墓库运了。&rdo;
&ldo;这又是啥道理呢?&rdo;
&ldo;因为你懂了,女人家要怎么个样子,才能收男人的心?他不喜欢的事情,你不要逼了他去做,他不喜欢听的话,你少说。他喜欢的事情,你也要当自己的事情那样子放在心上。到了这个地步,你尽管放他出去逛堂子,吃花酒,他一颗心还是在你身上的。&rdo;
&ldo;怪不得!&rdo;罗四姐笑道:&ldo;七姐夫这样子听你的话。&rdo;
&ldo;听她的话倒不见得。&rdo;古应春解嘲似地说:&ldo;不过大概不至于交墓库运。&rdo;
&ldo;是不是?&rdo;七姑奶奶怂恿着说:&ldo;我们去打个茶围,有兴致再吃它一台酒,你也长长见识。又不跟他们男人家在一起,怕啥?&rdo;
&ldo;我用不着长这个见识了。孤家寡人一个,这番见识也用不着。&rdo;
说着,抬起头来,视线恰好跟胡雪岩碰个正着。赶紧避开,却又跟七姑奶奶对上了,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罗四姐无缘无故地心虚脸红,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于是胡雪岩便叫一声:&ldo;七姐,应春!&rdo;接着谈一件不相干的事,目的是将他们夫妇俩的视线吸引开去,为罗四姐解围。
&ldo;我的酒不能再吃了。&rdo;罗四姐找个谈话的空隙,摸着微微发烧的脸说:&ldo;再吃要醉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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