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元见了沈冰柔,不由一怔,下意识拉开了和梅馥的距离。
婚后,他三天两头不是去给梅馥上坟,就是来这里拜祭她的亡魂,剩下屈指可数的时间,大多又借口公务待在衙门,此时沈冰柔寻至此地,他自是有种说不出的心虚,接过伞,语带歉意。
“这等小事,让下人做便好,你身子弱,何必又亲自走一趟?”
梅馥冷眼看着顾少元的举动,嘲讽一笑,突然不想离开了,她很想看看,沈冰柔若是站在自己当年的立场上,又会是怎样一幅嘴脸。
说来也怪,偏偏此时当真下起雨来,一时间噼噼啪啪,跳珠乱坠,梅馥恍若不见,径自提裙跨出门槛,踏入迷潆之中。
顾少元一惊,想也没想,撑开伞便赶上去遮住梅馥。
“你要去哪?雨下得很大!”
梅馥抬眼望他,双眼弯弯,樱唇绽然。
“多谢。”
那笑容让顾少元记起十四岁时自己关在书房中苦读,一枚青杏从窗外打进来落在书桌上,他抬头,只见梅馥坐在桃花树上,嫩绿衫子,红润双颊,弯弯的双眼似笑非笑满含俏皮。
顾少元不由看得痴了,浑然忘却了身后的沈冰柔。
梅馥透过顾少元的肩膀,见沈冰柔木雕泥塑般立在原地,双手攥成拳头死死握着,她心中暗笑,故意扶着脑仁,身子一歪作势要倒。
顾少元连忙扶住梅馥腰肢,将她往怀中一带。
“你怎么了?”
梅馥扶着他的双臂踉跄站稳,抱肩瑟瑟发抖。
“早上出来得急,穿得单薄了些,大概着凉了。”
顾少元闻言,将伞递在她手中,二话不说解下自己的白绸披风,小心翼翼替她披上。
沈冰柔的温顺终于强装不下去,她冲进雨中,眼底含泪,高声质问。
“少元哥哥,你难道忘了么?这件披风上的青荇草,是我亲手绣的!你怎么能将它送给别人!”
这话一出,顾少元当下便有些后悔,沈冰柔绣给他的东西多到他记不住,拿她绣的披风送人确实不妥,可披风已系在娉姬身上,要他收回,他又有些开不了口。
若是从前的梅馥,大概会十分不屑地解下来扔还给他,可如今,她已不是从前了。
梅馥紧了紧披风的系带,吸吸鼻子,小心翼翼地看着顾少元。
“我只是借用一下,等我回去洗干净了差人给顾相送回来行么?”
她这摸样又与当初临江钓雪时梅馥跌入冰河,披着他的衣裳时的样子重合在一起,顾少元心脏一抽,点点头。
“不打紧,你穿着吧!”
沈冰柔怒不可遏,这点小招数骗得了顾少元,可骗不过她,这种博同情的苦肉计她使得还少么?只不过在她眼中,自己叫做弱柳扶风,而别人就是惺惺作态,让人作呕。
她目中戾气大盛,腾地扬起手掌便要给梅馥一记耳光。
“你不要脸!”
梅馥抬手扣住她的手腕,淡淡一笑。
“不看僧面看佛面,此是佛门净地,夫人即便要行凶,也该给菩萨几分面子。”
顾少元脸色一沉,扯过沈冰柔,责备。
“冰柔,你一向性子温和,这是怎么了?即便她酷似梅馥让你不快,也万万不该动手!”
说着,他目光一黯。
“梅馥已经死了,你何必还和她过不去?”
沈冰柔满腔委屈,对于梅馥,她从未在顾少元面前流露出一点恨意来,因她深谙男人最厌恶妒妇,所以一直装得十分与世无争,进了顾家的门后,却逐渐耐不住性子,多次催促顾少元给自己正名,久而久之,他难免心生反感。
沈冰柔突然意识到自己这般方寸大乱,或许正中娉姬下怀。
这个长着梅馥皮相的小妖精,处处和自己过不去,简直像是梅馥的幽魂回来复仇了……
沈冰柔背脊一寒,还不及反应,梅馥已经自己解下披风,塞到她手中。
“既然是夫人的心爱之物,那么妾也不好厚颜相借,还请夫人收好。”
梅馥抬眼见箐儿打伞进来寻她,觉得今天玩够了,便矮身钻入她伞下走出寺门,留给那二人一道婷婷袅袅的背影,在雨中似缕轻烟,消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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