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陪着笑先请教:&ldo;你老贵姓?&rdo;
&ldo;王。&rdo;
&ldo;喔,想是从南边来?&rdo;
&ldo;嗯。&rdo;王有龄答道:&ldo;我上京到吏部公干。&rdo;
那伙计对这些候补官儿见得多了,一望便知,现在由他自己口中证实,便改了称呼:&ldo;王老爷!&rdo;然后踌躇着说:&ldo;屋子倒是还有两间,不敢让王老爷住!&rdo;
&ldo;为什么?&rdo;
&ldo;知州衙门派人来定下了。有位钦差大人一半天就到,带的人很多,西关这几家客店的空房,全给包了。实在对不起,王老爷再找一家看看。&rdo;说着又请了个安,连声:&ldo;王老爷包涵。&rdo;
看他这副神情,王有龄不便再说不讲理的话,依然只好软商量:&ldo;我已经走了好几家,务必托你想办法,给腾一间屋子。我住一宿,明天一早就走。&rdo;
只住一宿,便好说话,伙计答应跟柜上去商量。
柜上最头痛的客人,是漕船上的武官,官儿不大,官架子大,动辄&ldo;混帐王八蛋&rdo;地骂,伙计回句嘴就得挨打,伺侯得稍欠周到便要闹事。他们以&ldo;千总&rdo;、&ldo;把总&rdo;的职称,给总督、巡抚当&ldo;戈什哈&rdo;还不够格的官儿,敢于如此蛮横无理,就因为有他们的&ldo;帮&rdo;在撑腰。漕帮暗中还有组织,异常隐秘,局外的&ldo;空子&rdo;无从窥其堂奥,所知道的就是极其团结,一声喊&ldo;打&rdo;,个个伸拳,先砸烂客店再说。至于闹出事来,打官司就打官司,要人要钱,呼叱立办,客店里是无论如何斗不过他们的。所以遇到这样的情形,干脆往官府一推,倒省了多少麻烦。
但王有龄不同,虽然也有些官架子,文质彬彬,不象个不讲理的人,再说,看他也不象习干行旅,相当难缠的&ldo;老油子&rdo;,因而答应容留,但有一句话要声明在先。
&ldo;王老爷!&rdo;那伙计说:&ldo;有句话说在头里,听说钦差已经出京了,是今天晚上到,还是明天早晨列,可保不定,倘或今天晚上到呢,那就只好委
屈您老了。话说回来,也不能让您老没有有地方住,不过……嘿、嘿,那时候,只好跟我们一起在大炕上挤一挤了。&ldo;
&ldo;行,行!&rdo;疲累不堪的王有龄,心满意足,满口应承:&ldo;只需有地方睡就行了。&rdo;
于是伙计在西跨院给他找了个单间。开发了脚夫,把行李拿到屋内。那伙计叫刘四,伺候了茶水,一面替他解铺盖,一面就跟他搭话,问问来踪去迹。等他洗完脸喝茶休息的时候,拿来一盏油灯,顺便问他晚饭怎么吃?
到了通州就等于到了京城了,王有龄心情颇为悠闲,要了两个碟子,一壶白干,慢慢喝着。正醺醺然在回忆与胡雪岩相处的那一段日子,只见门帘一掀,随即有人问道:&ldo;老爷!听个曲儿吧?&rdo;
说话的声音倒还脆,王有龄抬眼一看,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擦了一脸的粉,梳得高高的一个&ldo;喜鹊尾巴&rdo;,叮铃当啷插着些银钗小金铃的。绿袄黑裤,下面穿一双粽子大的绣花红鞋。重新再看到她脸上,皮肤黑一些,那眼睛却顾盼之间,娇韵欲流。王有龄有了五分酒意,醉眼又是灯下,看过去便是十足的美人了。
这北道上的勾当他也领教过几次,便招一招手说:&ldo;过来!&rdo;
那妇人嫣然一笑,向她身后的老妇摆一摆手,然后一个人走了进来,请个安问道:&ldo;老爷贵姓啊?&rdo;
&ldo;我姓王。&rdo;王有龄问她:&ldo;你呢?&rdo;
&ldo;小名儿叫金翠。&rdo;
&ldo;金翠!嗯,嗯!&rdo;他把她从头到脚,又细细端详了一番,点点头表示满意。
&ldo;王老爷,就是一个人?&rdo;
&ldo;对了,一个人。&rdo;王有龄又说,&ldo;你先出去,回头我找刘四来招呼你。&rdo;
于是金翠又飞了个媚眼,用她那有些发腻的声音说道:&ldo;多谢王老爷,您老可别忘了,千万叫刘四招呼我啊!&rdo;
&ldo;不会,不会!&rdo;
金翠掀着帘子走了。王有龄依然喝他的酒,于是浅斟低酌,越发慢了。
就这样一面喝,一面等,刘四却老是不露面。反倒又来了些游娼兜搭。因为心有所属,他对那些野草闲花,懒得一顾,且有厌烦之感,便亲自走出屋去,大声喊道:&ldo;刘四,刘四!&rdo;
刘四还在前院,听得呼唤,赶紧奔了来伺候,他只当王有龄催促饭食,所以一进来先道歉,说今天旅客特别多,厨下忙不过来,建议王有龄再来四两白干:&ldo;您老慢慢喝着。&rdo;他诡秘地笑道,&ldo;回头我替您老找个乐子。&rdo;
&ldo;什么乐子?&rdo;王有龄明知故问地。
&ldo;这会儿还早,您老别忙。等二更过后,没有人来,这间屋就归您老住了。我找个人来,包管您老称心如意。&rdo;刘四又说:&ldo;我找的这个人,是她们这一行的顶儿、尖儿,名叫金翠。&rdo;
王有龄笑了,&ldo;再拿酒来!&rdo;他大声吩咐。
喝酒喝到二更天,吃了两张饼,刘四收拾残肴,又沏上一壶茶来,接着便听见帘钩一响,金翠不速而至了。
&ldo;好好伺候!&rdo;刘四向她叮嘱了这一句,退身出去,顺手把房门带上。
金翠便斟了一碗茶,还解下衣襟上的一块粉红手绢,擦一擦碗口的茶渍,才双手捧到王有龄面前。
虽是北地胭脂,举止倒还温柔文静,王有龄越有好感,拉着她的手问道:&ldo;你今年多大?&rdo;
&ldo;金翠略有些忸怩地笑着:&rdo;问这个干吗?&ldo;
&ldo;怎么有忌讳?&rdo;
&ldo;倒不是有忌讳。&rdo;金翠答道:&ldo;说了实话,怕您老嫌我,不说实话,我又不肯骗你。&rdo;
&ldo;我嫌你什么?&rdo;王有龄很认真地说:&ldo;我不嫌!&rdo;
金翠那双灵活的眼珠,在他脸上绕了一下,低下头去,把眼帘垂了下来,只见长长的睫毛不住跳运。这未免有情的神态,足慰一路星霜,王有龄决定明天再在这里住一天。
一夜缱绻,加以旅途辛劳,他第二天睡得十分酣适,中间醒了一次,从枕头下掏出一个银壳表来看了看,将近午时,虽已不早,但有心与金翠再续前缘,便无须亟亟,翻个身依旧蒙头大睡。这一睡睡不多时,为窗外的争吵声所谅醒,听出一个是刘四,正低声下声地在赔罪,说原知屋子早已定下,不能更赁与别的旅客,&ldo;不过,这位王老爷连找了几家鄙不行,看样子还带青病,出门哪里不行方便?总爷,你别生气,清稍坐一坐,喝碗茶,我马上给你腾。&rdo;
王有龄一听,原来是为了自己占了别人的屋子,这不好让刘四为难,急忙一翻身坐了起来,披衣下床。
他一面拔闩开门,一面向外大声招呼:&ldo;刘四,你不必跟客人争执,我让就是了。&rdo;
等开出门来,只见院子里与刘四站在一起的那个人,约有五十上下年纪,穿着簇新灰布面的老羊皮的袍子,头上戴着小帽,脚下却穿一双&ldo;抓地虎&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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