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吹吹打打,没有哭丧哀嚎。唢呐班的人坐在门槛前抽烟,其他的交头接耳。墙头上,树杈上,到处是人。
苏文桐绕了一圈,实在挤不进去。他青年时代的玩心泛起。幸好今天穿的运动衫运动鞋,于是学别人的样子,爬上一棵挂满人的老榆树,朝院落里头瞅。
院里设着灵堂,白幡挂在其上,隐隐能看到棺木的一角。丧宴的圆桌空落落的,大群穿孝的人聚在一起,彼此争论什么。
其中一个男的,头上和腰间扎着长长的白布条,态度最为激烈。苏文桐了解当地的习俗,这应该是死者的直系亲属,八成是长子。
他发泄愤怒的对象是一名中年人,估计是丧礼的执事人。谁曾想中年人仗着辈分,也不是吃素的,毫不通融地反驳死者儿子:&ldo;老太太不闭眼,棺材不能动!&rdo;
死者儿子争累了,他赌气似朝灵堂喊:&ldo;妈哦,您就合眼吧!&rdo;
灵堂当然不会传来答复。
死者儿子往地上一蹲,无可奈何地把脸转向圆桌一侧:&ldo;道长,看你的了。&rdo;
桌上有个打瞌睡的人,一下子应声醒了,慌里慌张站起。他穿的不是道袍,而是土里土气的呢布衣服,包着件箭条衫,农村大集上统统五十块三件的便宜货。
难道是要找的人?苏文桐感到失落。被叫道长的人非但没一点超凡脱俗的风貌,反而样子猥琐,头发糟乱。走起路驼背猫腰,粗糙如树皮的面皮上满是胡渣。
那人像喝高了,走路一摇三晃。结果没看清路,踩上丧席吃剩的瓜皮,摔了个乌龟朝天。
院内院外,哄堂大笑,鸟雀伴着笑声飞起盘旋。
那人满脸尴尬地四处拱手:&ldo;莫笑莫笑。&rdo;
他走到灵堂下,靠近棺材旁。有白幡挡着,苏文桐看不见他在干什么。一个戴重孝的妇女蹦起来,冲他直喊:&ldo;叫你阖眼皮!你按我婆婆的人中干啥子?&rdo;
&ldo;不是不是!&rdo;那人回答,&ldo;我是在顺老太太含着不咽的气。人不瞑目,是有话没来得及讲。得听一听。&rdo;
闻听这话,人群发生骚动。
不多久,那人身子过电一般,直打抽抽。有看热闹的喊:&ldo;上身喽。&rdo;死者儿子儿媳显出害怕,一个劲往后退。
那人走回到院落中央,他的背驼得更凶了,走路倒是不歪了,扭扭捏捏,像生生变了个人。周围的人带着恐怖的神情望着他。那人开口,一句接一句,嗓音活像女人,又尖又细:
&ldo;妈,你这金戒指戴了好多年哦,能不能让我瞅瞅。
&ldo;你对你闺女这么大方,怎么对我这么小气。
&ldo;妈,你抢什么,我还就不还你。我嫁你儿子这么些年,总得落点东西不是。&rdo;
死者儿媳尖叫一声,一抹脸逃出院子。直逃到大门门板边,伏在上头,身子抖如筛糠。
那人的话匣子又开了,这回换成一副粗嗓子:
&ldo;这些年来供你吃供你喝的是谁,还不是你大儿子我?
&ldo;信用社的存折不归我归谁?二妹三弟有钱就念书,没钱拉倒。
&ldo;他们也到了打工年纪了,还留在家里吃白饭?&rdo;
含义复杂的目光聚焦在死者儿子身上。那人扑通跪倒,一边嗑头一边说:&ldo;不怪我啊,家里边就这条件啊。&rdo;
那人发出一声长啸,打个摆子,向后坐在地上。大伙不敢上前。许久,看他自己悠悠爬起来,说:&ldo;老太太跟我讲了,金戒指给二妹留作嫁妆,存折供他俩的生活费读到高中,老太太就安心去啦。&rdo;
儿子叩头说:&ldo;要的,都要的。&rdo;
亲族的众目睽睽下,今后他想反悔也难了。
执事人凑到灵堂下面瞧了一眼,欣喜宣布:&ldo;老人闭眼啦。准备起灵!&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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