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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第1页）

尹洪菲走过她的面前，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心碎形毁的表情。他深深体会到生离比死别更难，死别是瞬间的，猝发的，甚至来不及体验痛苦的滋味，就溘然而去了。生离，却像从整体上撕去一块肉。

尹洪菲穿过石隙，又是一个山洼。他听见有人叫他，猛回头，看到了江子敏，他像见到救星似地向她跑去，差一点被脚下乱石绊倒。

&ldo;子敏！&rdo;

&ldo;哟！尹大科长！&rdo;江子敏一半尊重一半嘲弄地迎上去，跟他握手，&ldo;你来干什么？&rdo;

这手绵软而有力，似乎凝聚了她的全部热情，尹洪菲觉得有一种豪气直透肝胆，跟她的秀美的脸庞极不统一。心想：在一个男子来说，&ldo;不患不能柔，唯患不能刚，&rdo;作为一个女子，她是刚强得有些过分了，给人一种&ldo;露锋三寸阴风号&rdo;的感觉。

&ldo;我来看看吴部长，转了半边山也找不到！急得直想哭。&rdo;

&ldo;这不是男子汉的话。&rdo;

&ldo;你知道，我只有两个小时的假，赶不上部队就完了！&rdo;

&ldo;我带你去吧，他们在另外一个山洼里……跟我走。&rdo;

脚下没有路，他们边走边说：

&ldo;你们左支队把我们丢下去游山逛景去了！&rdo;

&ldo;你羡慕就跟我们去吧！&rdo;

&ldo;我没有说羡慕……&rdo;

&ldo;子敏，你打算怎么办呢？&rdo;

&ldo;我跟安宝山在一起。&rdo;

&ldo;他的伤很重吗？&rdo;

&ldo;重也吧，轻也吧……&rdo;江子敏说得坚定冷厉而又森然，&ldo;我和他在一起，这是主要的，是死是活在所不计。&rdo;这话好像是说给命运之神听的。

&ldo;你跟别人想的都不一样。&rdo;

&ldo;干吗一样？你看，你看，&rdo;她用纤手泛指着山野，&ldo;那些身经百战的男子汉都在哭天抹泪的，只有我笑。&rdo;

&ldo;子敏，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没到伤心处……现在宣布西路军已经失败，又面临着天各一方，英雄不怕死，却怕失败。&rdo;

&ldo;可是，你忘了胜败是兵家常事，还有自古英雄谁无死。&rdo;

&ldo;子敏，人家说有的女子；艳若桃李，冷若冰霜。……大概你就是这样的……我不知你的心是铁还是肉！&rdo;

&ldo;是火！&rdo;

江子敏说完又笑。她的笑很不纯净，弥散着凄苦的灰尘。这笑，是有毅力的人，在与内心痛苦刀剑相搏时发出的闪光。

&ldo;我再次佩服你的刚强！&rdo;

&ldo;别夸奖啦……呐，吴部长在那里！&rdo;江子敏指给他一个担架，&ldo;我不过去了。&rdo;然后扬扬手转身而去，走了几步，又回身大喊，&ldo;尹科长，咱们后会有期！&rdo;

吴永康一如往常，安详而又平静，他躺在担架上望着暗灰色的天空。目光十分悠远，进入一种哲思。目前的险恶处境仿佛和他无关。

他是广西兴业县人，一九一九年中学毕业，自费留学日本，攻读的是冶金专业。

他是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许多人不理解他为什么选中了冶金这一行。一九二五年他在日本加入中国共产党，就像鲁迅、郭沫若先学医后为文一样。他一九二六年秋回国，负责当时中央的两种秘密刊物《红旗报》和《上海报》。一九三二年夏，他在红四方面军总部任秘书，后来担任川陕省委秘书长兼宣传部长。

他的肠胃有严重的溃疡病，又在翻山时落下悬崖，摔断了腰。这种伤和病，即使在大城市的医院里都很难治愈。

院长来告诉他，准备跟随右支队中张荣同志所带的一股行动。他坦然地笑笑：&ldo;一切服从组织安排，我在医院里是个普通的伤病员……&rdo;

尹洪菲专门请假来向他告别，却使他心里泛起一种感激之情，很想海阔天空痛快淋漓地畅叙一番，最初是一般的互相问候的话，而后坚持要尹洪菲扶他坐起来：

&ldo;见到你，我很愉快……&rdo;

&ldo;说实在的，我很为你担心。&rdo;

&ldo;这倒不必……革命者从不把死亡看成灾难和不幸，就像麦种不死换不来麦穗的新生。&rdo;

&ldo;道理容易懂，做起来却很难。&rdo;

&ldo;现在同志们都交换地址，好像以后再难相见似的，其实生离死别是人之常事。等将来相见时，我们就各自有一番不平凡的经历了。&lso;生前富贵草头露，身后风流陌上花&rso;，只要死得其所，无愧于革命，无愧于国家，就应该高兴……&rdo;

尹洪菲一想到他们不可能见面，吴永康的豁达，反而使他加倍哀伤。

张荣来看吴永康，他跟尹洪菲也是熟人，便把他拉在一旁低声说：

&ldo;现在我的工作特别难做，尤其是伤员和女同志……他们认为是被抛弃了。女同志还好，伤员就更难办了。他们最怕的就是安插……你知道安插意味着什么？&rdo;

尹洪菲不明白张荣为什么跟他讲这些，吴永康却听懂了：

&ldo;张荣！你跟洪菲在嘀咕什么？无非是要把我安插在群众家里。快过来，我这个地方工作部长不正是自得其所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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