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如其来地觉得,她是活在了江予淮的眼睛里。但江予淮没能如她所愿地从这桩案子里摘出去,因为一句证词:“祝向榆和江予淮在雍州同窗读书,早生情意,一定是情杀。他们二人共谋杀了梁郁及其家人。”于是新科状元锒铛入狱。生既无欢,本来他想着认罪了事也未尝不可。但祝向榆生前的小丫鬟豆蔻千辛万苦地赶来狱中劝说。“江公子,你得活下去啊。我家老爷被害殉国,小姐身死,我虽活着,但终究人微言轻。你读过那么多书,只有你能脱罪后,才会有人愿意为小姐平反,这般冤情才会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虽然祝向榆赴死前,有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但那日在场的人又怎会大肆传扬她的话,祝家到底还是蒙冤的。豆蔻原本饱满娇俏的一张脸上满是尘灰,眼睛红肿,显然是哭了多日,而她眼前的江予淮一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已是失了希望。读过那么多的经史典籍,他还是不知道怎样力挽狂澜已然颠倒的是非黑白。“豆蔻,向榆的尸骨可有留着?”在豆蔻以为他不会再有所回应的时候,他慢吞吞地开了口。她急急地回答:“我偷偷去挖出来了,好生安葬了。”但豆蔻没有敢告诉他的是,尸骨并不是完整的。“我和祝姑娘昔年旧识,前来祝新婚。不是我杀的人,我只是个读书人。”梁家喜事,新婚夫妇横死,家中主事人被杀,所有知情人都把严了嘴。这桩事惊动了天子,听闻和新科进士扯上干系,要求七日内查清。这样的话,这般陈情,江予淮说了一遍又一遍,谁来审他,他都是这样回答。很快府衙的人就失了耐心,从一遍遍问话变成了一次次杖刑,从背到小腿,无一疏漏。江予淮平日里惟有读书高,先前奋力恶补的武艺,在科考的重压下荒废许久,眼下身子骨柔弱得很。但祝向榆活生生死在他面前,又有天大的冤屈,他硬是撑住了一口气,咬死不松口,不愿画押。她让他活下去,那他就得还祝家一个清白。他在大牢里反反复复地发烧,整个都瘦得没了人形,过后三天,许是案子始终没有进展,也找不到任何目击证人。当日梁府中来往人流如织,下人被祝向榆刻意支走,都在前厅奔忙,一方角落无人把守,无人眼见他们二人合谋杀人。府尹认定了他是共谋者,下令将他十根手指的指甲盖一个个剥落,他痛得几乎晕过去也不松口。疼痛加身,他奇异地想起年少时课堂上过大的辩题,称得上可笑。他们都做不了匡扶大厦的人,反倒死于滚滚洪流之下。“惟愿向榆,此生顺遂。”他又回想起在寺庙里,他再三叩首,赤诚许下的心愿,也是反反复复地念了许多遍。难道是菩萨厌烦他的啰嗦,才没有能保佑她平安?他的向榆,向来美好热烈地盛放,竟会落得这样一个惨烈的结局,他不甘心。“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求神拜佛,你是不是真读书读傻了?”一个细细的嗓音响起,不见其人。“你是谁?”那声音极具蛊惑地引诱:“你与我立下血契,我们共享这具躯体。为人诸多苦楚,与我共修鬼道,不好吗?”--------------------终于!!回忆就快结束了!!!没想到会写噶多的来着。巧取豪夺狱中凄冷,已是十足悲惨的境地,江予淮竟还被恶鬼缠上了。他颓败地问面前缥缈的影子:“成了鬼,我就可以为她翻案了吗?”鬼影愉悦地笑了起来,信誓旦旦地保证:“自然可以。你还可以杀了所有害过你们的人,甚至是王。”他没能立刻下定决心,将身体献给恶鬼。匆忙间他与家人见了一面,母亲见他受如此牢狱之苦,哭成泪人,父亲因雍州一事,也无法明着为他走动。梁府血案备受瞩目,官府再三施压,他死不认罪。江府,一片愁云惨淡。“老爷,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他受了这么大的冤屈,他怎么会敢杀人啊!你想想办法救救他吧!”江母连日以泪洗面,眼睛都已哭得半瞎。江父亦是一副愁云惨淡的模样,叹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梁家势大,可是京中谁会知道予淮和祝小姐相熟,怎么会有那句证词呢……”爱子心切的江母自然不会放弃救儿子的机会,她也不知是受了谁的鼓舞,孤身一人跑去府衙外击鼓鸣冤,上达天听,总要想想办法的。但是她再也没有回过家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字字句句掩埋于无尽的黑夜里。只有一句没有实证的证词,江予淮又确实没动手,以至官府也无法推进案件,只得搁置。他在狱中写了很多封诉状,都如石沉大海,写到第三十五封时,他等来了母亲的死讯。陆时微没有半点自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枯瘦的手不停地写,有时甚至是血书写就。她依旧没能琢磨明白,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江予淮的眼睛分明好好的,她如何能寄生其中?那时距离江夫人音讯全无,已经过去半年之久。而他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已达一年。在得知噩耗的夜里,他近乎疯癫地撞上了墙,留有一道深深的血红色印记。江父又来看过他一回,告诉他祝家的事情尚无转圜的余地,而雍州城破仍是帝王的禁忌,无人敢提及。“予淮,是爹没用,眼下人人自危,唯恐受波及。我现在没了官职,在京城度日很艰难,你母亲也出了事,都说我们家是天降灾星……”他眼中燃起的希望一点点湮灭,呢喃着问:“那您这次是来……?”“耽搁了太久,我们要搬离京城了。予淮,活着总是能有希望的。”江父垂着眼眉,不敢看他的眼睛。其余的江予淮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他爹是来通知他,从此他只剩自己一个人了。“可江衍之”他本想说,他入狱和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脱不了干系,但转念想到他爹只有两个儿子,想来说了也无甚用处。倘若不能报仇,他此生大抵是不能瞑目的。于是他在粗粝的墙面上割破了手指,用殷红的血迹在地上慢慢地画了一个简易的阵法,是他从昔日抄录的《神仙传》里看到的奇异术法。时至今日他终于承认,祝向榆在看书一途虽是不务正业,但也是很有品味的。《神仙传》被列入禁书,非但是因为有关修仙求长生的术法不能为百姓所知,还因其中记载了几个鬼道术法。虽不知是真是假,会否反噬,他全不在意。“鬼先生,只要您助我诛杀仇敌,我便将身体献给你、供养你。”所言虔诚,他叩拜时的姿势,和在庙中拜佛时,别无二致。一年前找上他的尖利声音响起,嘻嘻笑道:“年轻人,你终于想通啦。我可等了你好久了!”由恶鬼入体后,一人一鬼尚不习惯,魂体缥缈不清,江予淮便大摇大摆地迈出了府衙,循着气息找到了迁居幽州的江府。他径直寻到了江衍之,他的庶弟一如既往的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只一个影子便已辨认出他,强笑着问:“大哥?你这幅尊容,是鬼还是人?”“是杀你的人。”他答得漠然,恶狠狠揪住江衍之的心脏,寒声问:“官兵是你引来的,你对向榆的仇恨从何而来?”江衍之竟是嘻嘻笑起来:“她可恨啊!我恨她趾高气扬,恨她不正眼看我,更恨她爱你!”语调倏地拔得极高,他怨毒地瞪大眼说:“凭什么你能拥有这么多?你我有何不同?只因我母亲卑贱?不过啊,还好你没能娶到她,你说说,做她的夫君,会被她杀啊!多恐怖,毒妇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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