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辣是总工头,也是勤劳的表率她不时在孩子们耳边大声提醒:"要保质保量!质量不行是要罚跪的!"
十来天熬过去,得屋一手的血泡变成了茧子,艳春和冬儿割伤的手指头也渐渐愈合,除了两个小家伙懵懵懂懂需要经常敲打之外,三个大孩子只是有点勾心斗角人大了就会勾心斗角,没什么可注意的,只要出得了活计就好
日子一长,送交了一批货,钱就拿回来了莲米破碎率比厂家预计的要低,加上辣辣往莲米里喷了一杯水,因此家里便扣留了一升最完整无损的饱满莲米
每当拿了钱,辣辣就买一整根猪的脊椎骨煨一大沙罐汤,让全家饱喝一顿丐水镇的传统名汤---龙骨汤,每两月一次的喝汤又促进了孩子们干活的积极性,良性循环很快就形成了
只要是月光皎洁的夜晚,辣辣就吹熄煤油灯,全家搬着家伙到大门口做活直做到襄河上的客船到岸
从邻家屋顶那深绿色瓦松里升起的月亮静夜中的笃的笃剁莲子的声音那讲不完的鬼故事里夹杂着母亲粗鲁的喝斥手腕永远的酸痛和对轮船气笛声暗暗的热切的期待-----这便是辣辣的五个孩子共同而特有的童年
3
平静的守寡生活只过了一个月一个月后的夜半三更,辣辣的窗户被神秘地敲响头几夜辣辣根本不予理睬,可后来敲窗声非但没灰心而去,反而越来越响辣辣这才恼火地起了床
"敲什么敲?窗户都敲坏了!整条街都吵醒了?"
外面的人说:"没办法,你睡得好死"
辣辣说:"哦,是老李呀有事吗?"
老李是粮店的普通职工,平日老穿件四个口袋的中山服,打扮得象个干部辣辣做大姑娘的时候就在他手里买米,那时候他光用贼一样的眼睛偷瞥她辣辣出嫁后去买米,他就趁交接钱票的一刹那碰碰她的手六一年丐水镇的居民饿得上襄河堤剥树皮吃的时候,老李给辣辣送来了十五斤大米和一棵包菜辣辣怀里正抱着奄奄一息的咬金,可怜一周岁的孩子还没吃过一口米饭辣辣笑笑,收下了礼物老李以为王贤木不在家,正要动手,王贤木的声音从后门口传来:"辣辣,谁来了?"
辣辣说:"不相干的过路人"
王贤木说:"干什么呢?"
"讨点饭吃"辣辣推走老李老李说:"说个时候还我米袋子,说个时候还我米袋子"
辣辣说:"今夜里襄河边上还你米袋子"
后来,老李又偷偷送了两次米,辣辣都是在深夜的襄河边还了他的米袋子王贤木下了趟汉口,弄回了一担烂菜叶子和米面辣辣就告诉老李不要再送了,家里有了老李以为他们有了肉体关系当然可以嘻皮笑脸,就说:
"我偏要送呢"
辣辣说:"那你就送吧还你米袋子的肯定是贤木"
老李就没再送任何东西
辣辣怀孕后明白孩子是老李的,就背地里寻了偏方打胎别人一吃就灵的药偏偏辣辣吃了没动静;急得她又去寻别的方子双胞胎就在辣辣不断喝各种打胎药的同时长成落地了
贵子两斤半,福子才两斤三两,合起来没人家一个婴儿重,生下来都睁着眼睛但不会哭,肤色就和汤药同样的酱黄孩子满月后,老李几次三番到门前试试探探,辣辣瞅准他,当头泼了一盆双胞胎的洗尿布水从此,老李便消声匿迹了
尽管事情过去了三年,老李却还象昨天和辣辣睡过觉一样用理所当然的口气对她说话男人一旦搞了某个女人好象就拥有了某种权利一样,辣辣气忿不过的就是这个她故意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事?"她知道老李会回答什么,她正等着他上圈套
老李说:"让我进屋说好不好?"
辣辣说:"那不成先说有什么事?"
老李说:"你现在需不需要米?"
辣辣冷笑了,"需要呀"
"我已经送来了"
辣辣吱呀开了门她看见一辆自行车停在她门口,后架上放着一袋米她过去掂了掂,老李说:"六十斤"辣辣说:"大方了点儿"
辣辣让老李站好别动,她嗨地一声抱起米袋,用牙齿嗤嗤扯断扎口的绳子,围绕着老李倒掉了米,将口袋往老李脚背上一扔,说:"滚!"
老李站在大米的圆圈中央,气得发抖半天才说出话来"臭婊子!你以为我是找你干事来了?我来看我的孩子的,那双胞胎----"
"呸!放你祖宗的狗屁!"辣辣很神气地叉着腰,说:"老娘办法多得很,还会让你真正占到便宜不成?也不摸摸后脑勺好好想想!"
老李从喉管里挤出了几声吭哧,骑上自行车飞快地走了辣辣说:"嗨,你的米袋子"
辣辣回到屋里拍醒了得屋和艳春,吩咐他们拿上扫帚撮箕和米桶,把门口的米弄回来两个孩子睡得迷蒙,问:"哪儿来的米?"辣辣说:"天上掉下来的米!去!弄回来就得了"
冬儿出现在母亲面前时像个幽灵,把辣辣吓了一跳三年的饥饿使八岁多的冬儿只有五六岁小孩那么高她穿着姐姐传给她的夹袄,夹袄长及小腿,摞满蓝色和深灰色的补丁她一双冷冽的大眼睛活象个看穿妇人心的八十岁的老巫婆她说:"妈妈,我们不要那臭米"
辣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我们不要臭米!"
辣辣在狠狠盯着女儿的这一刻里发现了这个小女孩的阴险,嫌恶强烈地涌了上来她想她从前真是疼错人了,这几年白白疼了冬儿八岁的小女孩,偷听并听懂了母亲和一个男人的对话,真是一个小妖精她怎么就不知道疼疼母亲?一个寡妇人家喂饱七张小嘴容易吗?送上门的六十斤雪花花大米能不要吗?
辣辣照准冬儿的嘴,抡起胳膊挥了过去冬儿一个车轮转,跌在地上,鼻子里喷出一注鲜血她用衣袖堵住鼻子,抬脸看她的母亲,她拼命忍住眼泪胀得两侧太阳穴嗡嗡作痛
辣辣非常惊奇她的孩子中居然还有一个挨了重创而不哭的母女俩都像重新认识一般地对视了好一会儿,辣辣叹了一口气,说:"你是在什么时候变成小大人了?真讨人嫌!"她说完扭身走开了
母亲一离开,冬儿的泪水夺眶而出
冬儿是在父亲去世的那一夜早熟的她当时就在现场,躲在大人们的阴影里,目睹了父亲可怕的死亡和母亲疯狂的悲痛那一夜她彻夜哆嗦,睁着眼睛作了许多噩梦所有的人都忙碌着,被母亲的几次晕死弄得顾不上瞧他们七个孩子一眼从此,她就贴近了母亲,期待有朝一日,母亲会单独与她共同回忆那夜的惨祸,抚平她小小心中烙下的恐惧小女孩天生的羞涩和胆怯使她无法主动向母亲倾吐她的秘密,可她坚信母亲会觉察,会揽她入怀询问她性格的巨大变化母亲将加倍疼爱她,她将安慰母亲,这个家里只有她们母女才能真正的互相帮助,互相爱护冬儿正是这样做的,可母亲一个重重的耳光打破了她天真的理想她在心中呼唤父亲的同时逼视着母亲,她想说的只有一句话:我恨你!
辣辣几乎每天都要打骂孩子,不是这个就是那个所以她根本没有过多介意与三女儿的龃龌整个家庭都没有人重视冬儿的阴郁大米够吃,辣辣经常能连买带捡地弄回一大筐蔬菜,不到七岁的社员居然可以背回一篓篓木材和煤,每两个月大喝一次龙骨汤,日子过得似乎比父亲在世时还滋润一些一家八口,不论是谁放了个响屁,立刻就有人模仿取笑,闹成一片,家里充满了快乐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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