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心等待十几分钟显影,她拔开阿加莎的笔帽,在相纸背面写下一行小字,随后拆开透明的手机壳,将成像朝外放了进去。不紧不慢忙完这些,抬眼看一看座钟,分针恰好走过半圈。她拎起包包,按升拉杆,拖着行李箱往门口走。门没有锁,很轻易就能推开,走廊空无一人。箱子不重,时闻掂了掂,没坐电梯,直接拎着下楼。有人在楼梯底下等她。洁白无瑕的阿芙洛狄忒大理石雕塑旁,霍决头脸都泼湿了,目光阴沉,神情危险。他右手握拳,掌骨处破皮渗血,浑身紧绷得如同一张拉开至极限的弓,随时准备伤人伤己。“我冷静了半小时才敢来见你。”他沉声,“我不想口不择言,犯跟五年前同样的错。”时闻站在五六层阶梯高的转角平台,放下行李,与他视线一高一低地对视。阴天灰蒙蒙的光线,将那双漆黑眼睛衬得更暗、更阴晦,面无表情地,看得人心惊。“比以前有长进了。”时闻堪称柔和地评价。“……为什么。”霍决一字一句,眼底有冷火在烧,“沈夷吾死了。你报了仇。我们身边不会再有任何威胁和阻碍。你究竟在顾虑什么,告诉我,时闻,我究竟要怎么做,你才会开心?”时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继续激怒他。她拎着裙摆优雅向下,走到与他视线持平的阶梯处,俯身垂怜,伸手触碰他写满不解与愤怒的眉眼。“youaretheloveofylife,wrence”如叹如诉。好突然地,宛若吟诵一句古老咒语。她轻抚他面容,渡过去温度,“我不会再试图否认这一点。不论是五年前,抑或此时此刻,我对你的感情都始终没有改变。”霍决嘴唇微颤,低低倒吸一口冷气,骤然感到一种如蒙大赦的眩晕感。身上那股神经质的暴怒与躁郁,顷刻被这句话浇灭了。除去五年前在潮起岛那个暴雨夜,这是时闻第二次向他吐露真心,亲口承认“爱”这个字眼。他心脏涌上狂喜,来不及思考其中的割裂与反差,将摇摇欲坠的理智与被愚弄的愤怒抛诸脑后,迫不及待上前,要将她拥入怀中。时闻没有躲避地投入他怀抱,甚至安抚地,轻轻摩挲他紧绷的肩胛骨。“可是wrence——”过了几秒钟,她挨在他耳侧,若无其事继续说。“再怎么爱你,我都随时可以离开你。”手心触碰的身体一瞬间绷紧了。被混沌与荒谬击中,霍决极其罕见地怔愣住,难以置信地看向怀中人。他鼓膜嗡嗡直响,像沉坠的山与云压落,不断坍塌下陷,捏她肩膀的力气像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捏碎了。大多数熟识霍决的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冷漠、残忍与慢条斯理。他缺乏怜悯与同情心,对同类漠视与厌烦居多,绝非受情绪驱使的类型。在任何时候,他表现得都更像一个充满耐心、讲究杀戮美学的猎人,而非暴躁易怒、急于开膛破腹的屠夫。他总是好整以暇的掌控者。除却在这种面具剥落,独自面对她诘难的时刻。犹如渡劫一般,他被摁进爱欲的刀山火海,血淋淋滚一遭。他真正的喜怒爱憎,所有鲜活、古怪、暴烈的情绪,皆从她身上习得,经过反复消解耦合,又再重新投射回她身上去。他是个拙劣的学徒。糟糕的爱人。他的愤怒,源于夤夜覆落在她面庞的薄纱,在她身上爱恨困惑得不到解答。为什么,有一个声音在问,他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家,却偏偏要漂泊。为什么一边声称爱他,一边又要坚持离开他。不戴拳套硬生生砸出来的伤。以□□痛觉压制乱绪,生猛偏激,阴沉寡郁,是这个人发疯时会做的事。时闻执着他手,仔细确认骨头没有大碍,才放心慢慢拭去血迹。“我不在的时候,能答应我,帮我好好照顾朱莉吗。”她好声好气问,口吻不似请求,更像一种迂回的指令。“你要走。”这个念头为心脏制造一阵抽痛,霍决唇线抿得很平,声线又哑又生硬,“我凭什么帮你照顾你和别人的东西。”时闻置若罔闻,不理会他的冷嘲,自顾自往下,“其实我很怕冷血动物。毛茸茸的猫狗可爱多了,又更亲人,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偏偏要养它?”霍决下颌收紧,一言不发,目光森然盯着,好似在防备她即将出口的、伤人的话。“不是因为阿赟。”时闻轻声道,“是因为你。每当我看见它,就会想起你。”那尾黑王蛇,是时闻亲眼看着孵化破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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