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的药膳分开,玉茏烟一一亲自端上,唯独韩克军那一盅又有不同:“韩老将军用的也有些不同,以温补为主……韩……韩老将军请慢用。”
“多谢。”韩克军深嗅了一口感叹道:“老夫一贯爱用药膳。药味儿大多人不喜欢,老夫却觉得是异香扑鼻!玉姐儿这一盅前所未闻,倒要大快朵颐!”
“且慢。”玉茏烟刚在吴征身边坐下,闻言心中一惊急忙阻止,顿时又觉自己失态。
此刻已顾不得这些旁枝末节,她妙目望着清澈又冒着清香味儿的药膳汤,又打量着韩克军须发皆白的苍老容颜,心中忽有股万事皆休之念,面上现出哀戚与厉色道:“你……你不准喝!你不配喝!就算……就算……你不配!”
百感交集,千回百转的念头全数纠结在一起。
玉茏烟又气又急,热血上头,意识渐渐模糊,望向韩克军的怨毒目光渐渐失神,脱力晕去……
厅堂里旋即乱了起来,只见吴征一手扶着玉茏烟,一手从韩克军面前取过小盅,才彻底放下心来一样,一身汗透衣襟,也已几乎脱力,缓缓道:“前因后果,我大致说与你们听……梁兴翰登基不久发生了件大事……侍御史肖英韶犯了事,肖家被满门抄斩……”
怒火像烈阳临于头顶炙烤着己身,焚人欲裂。
悔恨又像酷寒的深渊没过了腰际,锥冷刺骨。
只有后心里一股暖融融的温和气息徐徐入体,护持着胸口一点心火不灭,更让寒暑交加的身体渐渐舒适,渐渐安宁。
不知过了多久,玉茏烟在一个机灵中惊醒。
视线渐渐凝聚,正是自己熟悉的小屋,四角里放置了冰块,清凉宜人。
一身汗湿的衣物也不知被何人换去,不仅清爽,更似是精心挑选过。
以素白为底的对襟款式有些庄重,亦含孝意。
袖口与领口的淡粉色着在她丽质天成的身上,颇有几分暧昧之意,大异素白的庄重。
不过若留心一看,淡粉之于素白衣襟的袖口与领口,颇似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荷,花片顶上的那一抹嫣粉。
玉茏烟左右打量,向着哗哗的水声望去,只见吴征拧干了一面方巾,又取了只水杯,笑吟吟地坐在她身边道:“还有些头晕?”
已许久未曾见到吴征这般真心的笑容。
眉宇舒展,目带笑意,阔口咧开,毫不掩饰地展露一嘴发亮的白牙。
比之近来时不时魂不守舍的强颜欢笑,不知舒心几许,好看几许,竟让浑浑噩噩的玉茏烟看得一呆。
“有些难受……”玉茏烟陡然念起此前之事,心中黯然,珠泪忍不住滚了下来。
“无妨,无妨的……”吴征及时将她抱在怀里,以方巾擦去泪痕道:“心里有事该当说与我听,从前在皇城里你不愿连累我,不说也就罢了。现下到了这里,若还瞒着我,今后还怎生过日子?”
玉茏烟不及去辨认吴征暗藏的情话,哭泣止不住道:“我不知怎么说……”
“若能委婉,那便委婉些。不能委婉便直说,大不了咱们吵一架最多了,还能怎地?夫妻之间过日子,上至帝皇,下至平民百姓,可不都是如此么。”吴征心疼地道:“早说开了便是好事,韩老爷子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啊?”玉茏烟吃了一惊,抬头望向吴征,见他一脸如释重负的欣慰,不明所以。
她隐隐然猜到吴征可能知晓了什么,冷然道:“他为什么叫见我?”
“有些事,从前说不得,现下就没什么顾虑了。韩老爷子有满腔话语,正要与你说一说。他与肖老爷子的交情匪浅,就算后事也可互相托付的!”
什么?
玉茏烟听吴征说可交托后事,又不明韩克军要见自己之意,心中忽起一股冲动!
正是如此,从前的顾虑现在已不复存在,说了出来又能怎地?
分明是韩克军对不起肖家,自己正当义正词严!
可她生性的倔强里,又自有一股柔弱,一想要独自面对杀父仇人,满腔恨意之中,也生起几分惧怕道:“好!不过,小弟你能不能陪着我。”
目光里几近哀求,吴征一想内中隐情,玉茏烟神魂不宁之下还真的未必支撑得住,遂道:“姐姐既然想,我就陪着你!我去请韩侯进来。”
韩克军拄着拐棍,在吴征的搀扶下进了小屋,在偏厅坐好。
吴征又扶着玉茏烟起身,喂她喝了口水,才陪着她与韩克军隔桌对坐。
清香的橙汁水入口酸甜,令沉重的脑门也精神一振!
玉茏烟有吴征陪伴壮胆,当下咬着唇瓣,直视韩克军的双眸,此刻又恨不得一刀将他杀了。
只是她那目光里凄婉十足,看上去倒像是幽怨之意多些。
“玉姐姐这人,就凶不起来。”
吴征心中暗笑之时,韩克军先拱了拱手道:“敢问,你的本名可是肖初玉?”
被说中了心事,玉茏烟紧咬银牙,沉声怒道:“不错,我是肖初玉!你当年将肖家满门血洗,肖家少了谁人你自是一清二楚了!”
韩克军释然地频频点头,浑浊的双目渐渐空洞,似回忆起了往事,呢喃道:
“记得,每一个人,我都记得。老肖刚正不阿,老夫一向与他相善,也是佩服的……圣命难违,当年,真的好难……三月的查办期限过去,我好像老了十年不止……怕不是也折寿了十年。”
“你满手血腥,日日夜夜肖家的冤魂都要来找你索命,十年已是便宜了你!”
玉茏烟罕有说出恶毒话语之时,韩克军还不以为忤,倒让吴征满脸尴尬。
他不敢插嘴,只能目视韩克军快些说出个中隐情,又拍着玉茏烟的手,示意她莫要激动。
“不错。老肖将后事托付与我,可恨我又旨意加身,无能为力……有负重托,甚憾,甚憾。”韩克军也不愿纠缠,从怀中取出一纸已发黄了的书信递与玉茏烟道:“老夫愧对肖家,这一封书信原是老肖于危难之时交付于我,现下还给你,也算是物归原主。”
玉茏烟不知还有许多隐情,听韩克军的意思,肖英韶临危之际还嘱托韩克军后事?
不由将信将疑地接过书信展开。
[韩君见启,韶见机一事,或大难临头……万望韩君怜肖家一向忠正良直,若得便宜处,为我肖家延续一份香火。肖英韶顿首百拜!]书信保存良好,信上的字迹十分潦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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