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建国拍拍他的肩:“家里有我,放心。”长途汽车卷起尘土时,邬云珠突然追了上去。袁野从车窗探出身子,听见她喊:“梨树!别忘了我们的梨树!”车子转过山坳,袁野才打开她塞来的纸条:“等你回来,梨树就开花了。”远山如黛,邬云珠站在路口,直到汽车的影子完全消失。她摸着手腕上的银镯,突然发现内侧新刻了一行小字:纵使千山暮雪,我亦如期归来。汽车的轰鸣声渐渐消散在蜿蜒的山路尽头,卷起的黄尘缓缓落定。邬云珠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银镯,内侧那行新刻的小字仿佛烙铁般灼烫着她的皮肤。“纵使千山暮雪,我亦如期归来”“珠儿,回吧。”孙红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却不容拒绝。邬云珠没有回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她的视线依然固执地锁定在山路转弯处,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几片被车轮卷起的枯叶还在空中打着旋儿。“他说每天都会写信。”邬云珠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他说要训练老鹰送信。”孙红英走上前,将一件薄外套披在女儿肩上:“山里风凉,别冻着。”加了蜂蜜的,不苦直到这时,邬云珠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上已经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她机械地拢了拢外套,转身跟着母亲往家走。脚下的泥土路熟悉得闭着眼都能走,可今天却像是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虚浮无力。“妈,我没事。”邬云珠抢在母亲开口前说道,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就是有点……不习惯。”孙红英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将女儿鬓边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那动作轻柔得像对待初生的婴儿,邬云珠突然鼻子一酸,急忙低下头假装整理袖口。回到家,院子里还残留着早晨送别时的热闹气息。几张小板凳随意摆放着,地上散落着乡亲们带来的礼物包装。邬云珠弯腰拾起一个空竹筒,那是铁柱装匕首用的,筒身上歪歪扭扭刻着“平安”二字。“去歇会儿吧,午饭好了我叫你。”孙红英接过女儿手中的杂物,轻轻推了推她的后背。邬云珠摇摇头:“我帮您做饭。”她快步走向厨房,像是害怕停下来就会被某种情绪追上。厨房里还飘着昨晚炖鸡汤的香气。邬云珠拿起葫芦瓢舀水,水缸映出她憔悴的倒影。眼睛红肿,脸色苍白。她猛地将瓢按入水中,打碎了那个可怜的影子。“珠儿,”孙红英跟进来,从碗柜里取出一包干蘑菇,“把这泡上,咱们中午炖豆腐。”邬云珠接过蘑菇,指尖传来干燥粗糙的触感。她机械地将蘑菇倒入盆中,看着它们在水面上漂浮、旋转,然后慢慢吸水沉底。就像她的心,被某种无形的重量一点点拖向深处。“妈,您当年……是怎么熬过来的?”邬云珠突然问道,手指无意识地搅动着盆里的水,“爸去剿匪那会儿。”孙红英切菜的手顿了顿,刀锋在砧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她抬起头,目光越过厨房的小窗,望向远处起伏的山峦:“头几天最难熬,总觉得他下一秒就会推门进来。”她将切好的葱花拢到刀面上,“后来就数日子,一天划一道,划满一百道,他就回来了。”邬云珠注视着母亲侧脸柔和的线条,忽然注意到她耳后那道几乎被白发掩盖的疤痕。那是父亲当年受伤时,母亲连夜赶山路摔的。“您害怕吗?”邬云珠轻声问。孙红英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她走到女儿身边,将那双泡得发白的手从冷水里捞出来,用自己的掌心温暖着:“怕啊,怎么不怕。但怕也得过日子不是?”她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指,“你爸常说,人活着就像这山里的溪水,遇到石头就绕过去,遇到悬崖就跳下去,横竖都是往前奔。”午饭很简单,蘑菇炖豆腐、清炒野菜和昨天剩下的鸡汤。邬建国沉默地吃着,偶尔给妻女夹菜。邬云珠数着饭粒往嘴里送,味同嚼蜡。“下午我去趟河边。”放下碗筷时,邬云珠突然说。孙红英和丈夫交换了一个眼神:“去吧,记得带伞,看着要下雨。”邬云珠点点头,从屋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针线和那块未完工的红布。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又折返回来,从书桌抽屉里取出袁野留下的那张合影。照片上的年轻人剑眉星目,搂着她的肩膀笑得灿烂,背后是波光粼粼的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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