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杨惜实在很好奇江宁突然前来拜谒自己的理由。他眼前的江宁此时满面为难之色,再不复往日朝堂之上多次直谏睿宗,在他施政时给他添堵的辩口利辞,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十分犹豫。“臣今日冒昧前来叨扰相王殿下,其实是有事相求,就是这事……唉,实在是……难以启齿啊。”江宁几次停顿,举袖拭了拭自己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用眼角余光偷偷观察着杨惜脸上的神色。“大人有话不妨直说。”杨惜本来就因为被迫起了个大早有些烦躁,这人说话偏还弯弯绕绕的,支支吾吾了半天还说不到重点上,他耐心耗尽了,抱袖睨了江宁一眼。江宁听了这话,尴尬地笑了笑,深吸一口气,一副豁出去了的表情,道,“其实是臣有个不情之请,若能得殿下允准,臣一家人便可不再受这熬心之刑了。”“哦……熬心之刑?”杨惜挑了挑眉。“正是。殿下,您可是昨夜方从丰乐乡返京?”杨惜不明白江宁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轻轻点了下头。“丰乐乡一事,自昨夜传回大理寺,便震惊京师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竟有这样多的勋贵同僚私下里做出这等勾当,当真令人不齿!”江宁将指掌攥握成拳,面上神情极其愤慨。“据传,殿下您是于外出游览时听闻丰乐乡祸事,便不顾性命安危,孤身潜入蛇窟,后与贺中郎将合作诛杀幕后元凶,解救乡中受难女子,乡民莫不涕零感念殿下恩德。”“殿下如此心系黎民,实乃我大燕社稷之福啊……”江宁捋了捋短须,面上笑容有些谄媚。然后,江宁顿了顿,不露痕迹地将话头一转,“殿下,臣听说……除了转送回京的那数十具尸首,殿下您还从蛇窟中,带回了一份名册?”哦,这人先前铺垫一大堆,原来重点在这儿啊。杨惜闻言冷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将缠结在自己耳垂珠链上的丝发捋了捋,然后往江宁身前走了几步,对他耳语道,“怎么,大人这么关心那份名册……难道,是册上有名不成?”“那大人方才言辞间怎么又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又是‘令人不齿’的,骂起自己来都这么不留情面,倒教本王听不明白了啊。”江宁脸色微微发白,但仍竭力维持着面上得体的微笑,镇定地回复道:“殿下说对了一半……不过,去了丰乐乡的并非臣本人,臣每日案牍朝务缠身,根本无暇出京游玩。”然后,他叹了口气,接着道,“是臣……家中的老父。唉,臣的父亲他上了年纪,老糊涂了,受友人游说怂恿,便稀里糊涂地跟着去了……”“昨夜丰乐乡一事传回京中后,他被生生吓病了,中了风邪,躺在榻上口齿不清地痛哭自己竟因年老昏聩,做出这样不光彩的事。”“臣心里疑惑,仔细询问后才得知,父亲他致仕后终日在府中养鸟种花,倍觉日子闲淡无趣,后来有友人邀他外出‘散心’,他不明真相,稀里糊涂地跟着去了。”“到了地方,才发现是丰乐乡的……呃,艳窟,臣父亲几次说要走,都被友人给劝留了,只好干坐在那里,喝了几盏酒。”“臣坐在榻边,父亲他紧紧握着臣的手,向臣发誓说他真的只是去那里饮酒听乐的,并不曾做出什么逾矩行径。他听说,那份名册将要被转呈大理寺,届时,他为官一世的清白名声就毁了不说,还要令家门蒙羞……”“臣的父亲往日在官场上好歹也是个有些头脸的人物,活到这把岁数,原本也没什么放不下的了,最后也只求留个清白名声,便能安安心心地去了。”“可他却偏偏遇人不淑,碰上这么个事。他因为害怕被亲朋背后戳点脊梁骨,身后名声臭秽,被吓得整夜睡不着觉,彻夜哀吟。”“臣听着实在揪心,一夜未眠陪侍在侧,最后,父亲他……他求臣想个法子,呃……看看能不能将那名册上的名字抹掉。”江宁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着杨惜的脸色,见杨惜面上神色没什么变化,壮着胆子说了下去。“臣听说那名册现在还押在贺中郎将手上,尚未呈送大理寺,殿下您与中郎将关系匪浅,那名册又是您亲自找到的,您看……可否行个方便,托中郎将把臣父亲的名字……”江宁环顾四周,噤了声,比了个涂抹的手势。“臣知道这事实在不光彩,已经痛斥过父亲糊涂了。可臣身为人子,被老父这样苦苦哀求,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这才来求您。”“殿下若肯行个方便,臣一定记您的情,您日后若是有用得着臣的地方,臣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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