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你信或不信,有些人本就为死而生。但统治阶级绝不允许他们去死。一旦他们开了先例,将有无数正在被剥削的牛马效仿他们了结痛苦,进而导致社会动荡。因此,那些为死而生的人被打上“精神病”的标签,被关进专为他们建造的监狱。以医生为代表的权威专家,利用高明话术引导人们歧视“精神病”,在全世界营造“自杀有罪”的恐怖氛围。进而,越来越多的人掩饰痛苦,忽视痛苦,美化痛苦,伪装成“无罪者”,最后被剥削至死。等剖开尸体再看,内里早就被痛苦蚕食干净了。世界就是个巨大的骗局,所谓颠扑不破的真理,全是裹了糖衣炮弹的谬误。什么狗屁道理都是假的,世间之道,顺我昌,逆我亡。她要为自己而死,任何人都不配阻止她!去死。去死!全都去死!离成功仅剩一步之遥,有个无罪者把她从地狱海里拖起来,甩她一耳光。“又骗我!”谢承舟扼住她的脖子嘶吼。歇斯底里的样子,真像条疯狗。“来,掐死我,你掐死我啊!”她一笑,掌印火辣辣的疼,可她依然要笑。有人说过,文明的成果是大笑。假如已经麻木到不懂怎么表达绝望,笑总不会出错。可是,谢承舟在哭。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在她这个一无是处的女人面前,抛珠滚玉。谢承舟撤除对她的桎梏,颓然跌下去,如同神像坍塌。这种又爱又恨的感觉,她太懂了。他不是一直想走进她心里,感同她身受么?现在切身体会了难以言喻的痛苦,还敢继续么?云湘居高临下抚摸他头顶,悲悯地说:“谢承舟,你好可怜。”“你妈不要你,我也不要……”“说完了吗?”他抬起头,红着眼睛凝望她,俨然已经恢复冷静。“该睡觉了。”“你刚说想换个高点的枕头,我换好了,鸢尾花香薰,我点上了,想和我换一侧睡,也可以。”谢承舟站起来,扯下浴巾铺在岛台上,抱起她放上去,用毛巾擦干她身上的水渍,套上睡裙,取下吹风机为她吹头发。呜呜呜——风扇转动的声音,震得她脑子一抽一抽。那晚没死成,后来再也死不成了。谢承舟和她形影不离,连上厕所都要在旁边给她提裤子,控制欲强得令人发指。“我是个独立人。”云湘吼他,面目可憎。他满不在乎,“在我这,你不需要独立。”数不清第几次,谢承舟端来热气蒸腾的汤面,她摔筷子抗议,对方也只是不咸不淡提醒一句:“你最好乖乖吃完。”否则,他这个变态又会跟进卫生间看她排泄。翻开焦黑鸡蛋和半熟菌菇,云湘忍无可忍掀碗,“我不吃你煮的,让裴姨给我煮。”“她今天请假。”“那我自己煮。”“你确定不会拿菜刀砍死自己?”“我保证。”谢承舟讥诮,“你哪次不是这样保证?”将她绑回床上,他重新去煮面。激怒谢承舟,是回到云渡居后半个月里,唯一能使她感到不那么悲伤的事情。偶尔午夜梦回,凝视黑夜抽象出的熟悉轮廓,云湘会鬼使神差伸出手,用食指尖尖抚拭凸起的喉结。这时,他的睫毛会颤一颤。即使知道他醒了,她也会顶风作案,掐住他的脖子,收拢五指。他微阖着眼看她,凤目中蕴含兴奋,薄薄的,并不强烈。也许,谢承舟诚心期待着,能被她掐死。正如她期待被他掐死一样。气温逐日升高,园子里的蝉叽叽喳喳,吵得不可开交。心里那块地,从万里冰封变成无边沙漠,烦躁取代了悲凉。砸键盘是常有的事。单是想不起一个词,就足以令她情绪崩溃。再离开秋江浦,是在炎热盛夏的某一天,谢承舟带她去医院复诊。去的不是利康,而是希尔顿,精神病专科医院。路过门诊大楼,云湘猝不及防耸肩,像走夜路时突然被人从后拍了下。玻璃幕墙后,齐耳短发女孩龇着两颗大牙,对过路人傻笑。“没事。”谢承舟揽着她,绕过门诊大楼。封闭式玻璃廊桥横跨住院楼和治疗中心,他们赶巧撞上住院病人去做治疗。每位穿病号服的病人,身边配备一位管制安保。安保抓着病人手臂,像押送犯人似的。她也是。被谢承舟挽着,赵渊在前面带路,后面还跟着四个保镖。“谢承舟,你看。”云湘停下脚步,望向架空廊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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