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应问大方抻展了衣裳,才悠然屈臂压在了辇木之上,闲散一句,“某方及冠,家里头自然张罗着要请一门亲事,我想着大都督当是不愿见着王侍郎与永宁侯府搭上关系的,故而特意来问过您的意思。”裴启真微微眯了眯眼,“我的意思?”萧应问淡笑一声,“欲娶大都督之女,当然要问过大都督的意思,若您肯点头,那从此之后便再不必考虑侍郎倒向何方,你我二家之纷争也到此为止,您意下如何?”正是此刻,外边甬道忽是一阵急促的脚步自上而下,飞翎持了密报,快步闯入此间,“世子——”他瞥一眼裴启真,更又顿住了声音。“你说。”萧应问道。飞翎顾不上太多,忙说道,“世子,梁校尉急报,裴使君之船艑不堪风浪侵袭,已于昨日倾翻,船上之人不知所踪——”萧应问脸色一变,周身血液都好似被冰冻住了,心底一寸寸地冷下去,他似已控制不住发颤的声音,“不知……所踪?”飞翎跑得太累了,此刻大喘一口气,继续道,“——不错,不过经梁校尉搜寻,已确认裴使君、李娘子等几位的安好——”说得好好的,忽是脑袋上一凉,飞翎疑惑一抬头,正正对上世子一双冷血乖戾的眸子,那刃光般的目光劲射在他的眉心,飞翎没来由地顿住了。萧应问撑住额角,一指那门扉,“——滚出去。”“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时年大魏内河航运繁荣,造船之术亦堪称登峰造极,其官制漕船多以水密隔舱,两侧加浮杆辅稳,是再稳固不过的。再者,各船加配八名使舵的好手,汴河之上区区一场风暴,如何能使它倾覆沉底?可偏偏时运不济,那断裂的桅杆被狂风一掀,如锐刀般劈向运舱横木,那横木本该扛得住巨力,可此刻舱顶霎时塌落,掌舵的梢工当场就没了性命。瞭台架将侧板砸出一个大坑,船身剧晃,数不尽的河水自此处倒灌奔涌。这一切不过瞬息之间,雨势猖獗,风声狂卷,人人耳边只余湍流洪波呼啸。本不该如此的,一定有人暗中做了什么手脚,可溯风密匝似一堵推不动的墙,裴听寒没法往前再进半步。“郡守!”有船工拽住了他的衣摆,“按这阵仗下去,咱们的船迟早要沉,趁还来得及您请移步艖舟!”雨雾之下少年早淋得湿透,水洗般黑亮的眼中凝满沉重,裴听寒答应一声,又问道,“咱们有几艘艖舟?可容得下这许多人?”船上仆从甚多,自然没这样多的小舟供他们使用,可船工走渠数十年,从没听过哪位官爷到这生死关头问起介个,他微笑道,“奴等在船上讨生活,是极其熟悉水性的,郡守您且心安了去,汴河水浅,这一点风浪要不了咱们性命。”果真么?此处水浅,仍有暗礁,疾风猛浪之下变数不定,谁能安得了这个心?可裴听寒并非优柔寡断之人,听罢了虽心中难安,也只拍拍那人肩膀道声“当心”,当即转回密舱去寻李辞盈。若说这世上还有谁人比李辞盈更怕死,或是也找不着了,她听得上头的声响,早惊得牙齿发颤。这会儿见了裴听寒回来,也顾不上人家衣裳湿透,撒了窗棂连奔几步一头扎进他怀中,万行清泪滂沱,哭得要喘不过气来,“明也,漕船稳固,桅杆不会轻易断裂的,是不是有人要害咱们?”一昂首,肩线丝颤,满眶红绡,女郎香云般的发鬓垂落在他的臂间,眸中流不断是怯人堪怜的悲切。似疾捷的一柄利箭穿透了胸口,裴听寒心脏紧缩出滔天的愧疚与酸楚,“不…”他扶了李辞盈的腰扣紧在身前,一下下慢慢给她拍惊,“阿盈不怕,此事单是冲某来的,与你无关,他们要害也是害我,阿盈定会平平安安的……”李辞盈一想也是,可这会子他们在同一艘船上,哪分得出什么你啊我啊的,船翻了说不定能进同一条鱼的腹中。怪谁呢,思来想去也应该怪那个讨人厌的萧应问,若非他得尽了上天偏怜,她之手段就算再不磊落,报应也不该来得这般快!泪儿悬了满眼睫,李辞盈悲从中来,只恨不能那人从棺中起出来再害一遍。裴听寒不知她心思,只取了落在地上的长枪,道,“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喊上陆暇先往艖舟去,其他的事且不提了。”李辞盈连连点头,忙摸摸袖中的袋子,信心满满道,“要紧的东西妾都带上了,咱们快走。”要紧的东西?可见貔貅贪婪,逃命不忘了她那点子金银,裴听寒想笑又不敢,带了人起来,说一句,“好,阿盈——”话没说完,先转过去笑了声,才又转头瞅她发红的、可爱的鼻尖,一本正经道,“抓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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