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对视一眼,登时是倒尽了胃口,萧、裴冲两个一个别脸向左,一个昂首向右,真是忍得瞋目切齿。而庄冲呢,在瞧着李辞盈写来的信件之时他已明了一切,此刻也算是见识到何为世上最厚之脸皮。再瞧裴听寒步步谨慎向那茅屋靠近,心下实在愧疚得紧。可惜他不能再想更多。正此瞬间,茅屋之门忽被一阵劲风从里边拂开,一张纤影手握长枪,犹如疾箭掠原野般直冲裴听寒而去。“裴听寒!!”满腔怨怼终寻着了出处,那女子怒目圆睁,每一招一式无不用尽全力,“你伤我弟兄,毁我营寨,此仇且待笔笔清算!”裴听寒之枪法威凤祥麟,在这世上早难有敌手,更何况区区一个尚未出师的女子?只不过顾忌茅屋之中是否留有后招才稍作退让。几息之间掠过数百招数,那女子倾尽平生所学皆往裴听寒身上招呼。可裴听寒越接越吃惊,此女招式岂非源同裴氏枪法?再试探五十二式,便确认无疑,他一枪挑走她的兵刃,将人重击在地,疾声问道,“你是何人?!缘何偷师羽林枪法?!”偷师?!纪肴清气极,她与阿耶学来的,怎到了裴听寒口中竟成偷师?!未等回答,身侧忽飞闪个魁猛的身影,庄冲只怕裴听寒一怒之下要了纪肴清的性命,只得出手挡了他的枪,急道,“郡守手下留情,她、她是——”她是谁呢,这话不好在这里说,庄冲略一顿,又改口,“这事儿有误会,咱们坐下慢慢谈。”裴听寒给他这个面子,可有的人并不愿再与他相谈,庄冲方松一口气,忽觉胸口一阵锐痛,他恍惚一垂首,便见得大片赤红的血自浸透的衣襟汹涌而出。“李郎君?!”庄冲闭目向前一踉跄,恰是侧身栽倒在裴听寒臂上金甲,“铛啷”一声覆面脱垂,那张真容便毫无保留落在裴听寒眼中。“君何日于归?”血脉同源,谁家兄妹在面貌上少却相似之处?可初来长安所收之情报仍在耳边,裴听寒记得分明,探子口中所谓李家堂兄,与李辞盈是八竿子才勉强搭上的亲缘,全然是不良人为给永宁侯世子薄面,才让李辞盈得以暂住。显然,情报有误。任何人只消瞧那李赋一眼,就能晓得他与李辞盈是九成九的复刻,必定是一母同胎的双生子。眼前形势不容裴听寒愕然。纪肴清一招得逞,面上却无任何大仇得报之庆然,血红的眸中漫是冷光,她极慢地哼笑一声,低语,“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话了愈加攥紧手中的匕首,扬臂要将它自庄冲背上拔出。裴听寒岂能如她的意,信手挥戈将人再推离三步,反身将庄冲送进及时赶来的沈临风手中。“不……”生机随血涌一同消失殆尽,庄冲蜷了蜷僵硬的指,依旧在看裴听寒,“不要伤了她……”“呸!”纪肴清好不到哪儿去,她唾一口,撑手尽力自泥土中攀起——裴听寒功力深厚,一击之下令人五脏六腑牵扯难忍之剧痛,她举袖用力揩去嘴角溢出的血丝,冷笑,“潜伏迷津寨近七载,日日与吾等匪类虚与委蛇惯了,竟至临死之际仍然戏瘾大发?”她将视线重重落在跌落在地的飞狐面具,恨得一字一顿,“卧、薪、尝、胆,你等的不就是吾众叛亲离,客殒异乡,而你庄冲百尺竿头的一刻么?还装什么!”……庄冲?!此质诘如何不让裴听寒蓦然怔愣,再迟滞去望那“李郎君”,其身姿、嗓音哪有与昔年无界砂海之中的训鹰汉子对不上的地方?是了,这么说来,眼前女子就是迷津寨匪首纪肴清,她的父亲纪老大曾是瓜州营逃兵,那年正恰于大都督领兵平吐蕃之乱,那么——她懂来几式羽林枪法残招便在情理之中?可是迷津寨涉在都护府一案中,一应人等早都流放长山了,何人会愿以千斤之铜来赎还他几个?裴听寒百绪纷乱,除却“那位”,只怕没有任何人有这个本事与闲心,再究其缘由——他没来由地悬心,不愿再继续想。突逢此遇,在场诸人无不色变,莫管他二人恩深怨重,庄冲伤势严重,万是不能让他的血这样淌下去的。来此之前准备充分,几人略作互视,裴听寒制住纪肴清,再取了止血药散掷到沈临风手中,后者则利落撕开随身绷条,先行处理庄冲伤口。茅屋之中静若坟茔,萧应问绕行于侧边,于高窗攀入其中。内间构造并不复杂,简陋一张细木拦了隔间,掀了薄竹帘,角案之侧隐隐见得几道朦胧人影挤做一团,可不正是李家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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