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不想让李辞盈心伤,又耽搁了数日,到临了扬州事毕,他与裴听寒受召不得不回京,才又托沈临风领人继续寻找。“那——”晓得希望渺茫,但毕竟此刻萧应问也并未明言庄冲已死,李辞盈抚住剧烈起伏的心跳,追问道,“沈帅主作如何说?”沈临风与庄冲共事数月,手上又落了孩童走失案的差事,搜寻起那两人来又岂能不用心?他与几名不良人攀岩而上,终是在崖边几棵老歪脖子树上寻着了有衣物碎絮,像是有坠物在此做过缓冲。有了介个发现,不良人信心大增,又顺流而下搜了整五日,终在溪旁一间弃置的农舍中发现了他们。“他——”李辞盈急急吞咽一口,“他还活着?”纪肴清恨海滔天,一心要置庄冲于死地,何肯再留活路给他?可恨庄冲如此命大,崖间树木茂盛,两人撞了个七晕八菜方扑到河里边,纪肴清呛了水晕过去,只得是庄冲将她捞出来,暂歇之后,又拉着人沿着河道往上边走,终于找着了一间农舍。李辞盈恨得牙齿发痒,“他是蠢的!?”纵庄冲再多勇猛,到了此时业已力竭,偏生冤家路窄,农舍之中所藏的正是自扬州城逃窜的祆教余孽。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然几人却仍想着生擒了庄冲回去领功劳,给他草草包扎好伤口之后,到底又畏惧着他的天生神力。这么的,恰好身上仍留着些功效不明的密药,一股脑儿都给庄冲与纪肴清灌下去。沈临风到底是来迟一步,等到了此间之时,教徒以为用量过了弃而奔逃,而庄、纪两人气息全闭,毫无知觉地被留在这儿。故人何能不归乡,沈临风将两人的“尸首”收拾一番,却忽发觉不对来——过了一整个时辰,此两具“尸首”却并未发僵,庄、纪二人面色如旧,触上去仍然柔软。想来祆教密药之效不可估量,沈临风不敢耽搁,立即带了人百里加急回了长安城,其后留下的人抓住了一名潜逃的祆教徒,才理清这回事。这已是不幸中的万幸,李辞盈缓慢地呼了一口气,听完萧应问这一波三折的讲述,她真真是冒出一身冷汗,“他如今在何处?”萧应问道,“落英巷子,一应照顾的人已备下了,只是——”自崖上坠下还能留下一条命已是顶天的鸿运,萧应问看了她一眼,咬牙说道,“树桠密集,是盛住了他俩小命,然尖枝匝匝,庄冲在面貌上或有些损伤。”岂止于“有些”?李辞盈又问,“到了何种程度。”萧应问晓得早晚瞒不下去,叹一声,补充,“大抵与那日扑到火篝之中也无甚区别了。”“……”李辞盈一下白了脸色。庄冲仍然、仍然如前世般容颜尽毁?!萧应问何能晓得她的惶恐源自何处,只安抚地摸摸她的脸儿,“无事,咱们请最好的大夫给他治,佐以紫云膏,再过些时日总会好的。”转声犹轻,青径上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正往这儿来,李辞盈惊了一跳,忙要推开那人,萧应问挽了她的肩,手下握得更紧,“无妨,是梁术。”来者果然是梁术,那人行色匆忙闯到眼前,一口大气还没喘匀,已屈膝拜见,“世子,肃州急报!”萧应问淡淡“嗯”了声,请他即刻禀来。梁术肃然道,“世子,肃州府传来急报,三日前,代管肃州事宜的石岩石将军在巡防途中误入霜月峡谷,坠崖而殁。如今西三州群龙无首,吐蕃方或有异动。”李辞盈猛地站了起来,前世一幕幕场景于脑海飞速闪现,她耳边止不住嗡嗡在响,似乎人声,又似乎水流,嘈杂凌乱,听不真切。慢慢的,眼前也似乎蒙上一层茫茫的白雾,她再分不清梦境与真实,既陌生又熟悉的馥郁熏香撩上鼻尖,李辞盈一闭眼,就此晕了过去。“阿盈!”“昭昭!”“滚烫的鼻息。”事到如今,李辞盈仍不晓得为何自个会落入时光回溯之中,八月十七夜,她被萧应问飞掷的银子击滞了心脉,而后也如此刻般,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或也算不得是梦,她如鬼影般悬在半空,所见所感,不过是浮梦生平事罢了——细极毫末,絮乱杂俗,件件桩桩都是顶日常的,可没有什么值得再看。李辞盈想挣脱,眼皮却似盖住千斤重量,竭尽全力而不能。恍惚间不知过去多久,梦魇深处终亮出一道薄光,一名陌生男子的声音劈入梦中。李辞盈凝神听了,觉着那人似是个有些年纪的医者,浑厚着嗓音,照本宣科似的说着,“……惊悸则失气,惧思则魂悚,一时顺不了气晕厥过去也是情理之中,现下观其面色红润,四肢回暖,当是没什么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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