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死一般的僵持中,一个略带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城墙阶梯口传来:“谁说是绝路?”众人回头。只见萧宁搀扶着一个人,正艰难地一步步登上城头,那人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如雪,毫无血色,左肩被厚厚的绷带包裹,隐隐透出血迹,宽大的外袍罩在身上,空荡荡的。唯有一头白发在午后的阳光下格外刺眼,以及那双眼睛——虽然布满血丝,带着重伤后的疲惫和虚弱,却亮得惊人。是沈今生。她竟强撑着,在萧宁的搀扶下,来到了这决定云州命运的第一线。“沈兄弟!”陈拓又惊又喜,一个箭步冲过去,想扶又怕碰疼她的伤处,“你怎么起来了?老吴头不是说……”“躺不住。”沈今生微微摇头,推开陈拓想要搀扶的手,自己挺直了腰背。“粮草被焚,数万大军人吃马嚼,绝非小数目。”她喘息着,目光死死锁定李勣大营后方隐约可见的辎重车辆集中区域,以及更远处那条蜿蜒伸向东北方、通往邻近州府的临时道路,“李勣别无选择,他必从邻近州府平阳、洛川、尤其是粮仓重地丰裕府紧急调粮,这是维系他大军的最后命脉。”她顿了顿,积攒着气力:“道路漫长,远则数百里,近则百余里。押运粮草的,绝不会是李勣麾下京营本部精锐。那些府兵、衙役,甚至临时征调的民夫,能有多少战力?多少警惕?与我军常年转战、熟悉地形的兄弟相比,他们就是待宰的羔羊。”“从任何一州运粮至云州,少则三日,多则五六日。其间必经青石关、黑水河渡口、野狐岭……这些地方,哪一处不是山高林密,易于设伏?哪一处不是我军弟兄熟悉的?”此言一出,城头死寂的气氛为之一变。“他李勣用堂堂正正之师围城,想逼我们内乱。我们就用他最看不起的流寇手段,在他意想不到的后方,再断他一次粮。”她转向陈拓,目光灼灼,“疤狼头领。”“疤狼在!”疤狼一个激灵,挺直腰板。“你熟悉黑水河至青石关一带地形,更亲历焚粮之战,深知官军辎重营的布置和弱点。这次,由你带队。给你三百最精锐、最擅长山地奔袭、夜间作战的弟兄。只带三日干粮,携带引火之物、强弩、绊马索、铁蒺藜,轻装简从,即刻从西门潜出,绕道黑云岭,进入敌后。”“黑云岭?”疤狼一愣,随即恍然,“参赞是说……”“没错,丰裕府方向运来的粮草,无论走官道还是绕行,黑水河上游的鹰愁涧是必经之地,那里山势险峻,峡谷狭窄,水流湍急,是设伏的绝佳之地。你带人潜入鹰愁涧两侧山林,占据制高点,建立隐蔽营寨。不要动小股粮队,放他们过去,麻痹敌人。专等李勣的命根子——那种由重兵押送、规模庞大、足以支撑大军数日消耗的大型辎重队,待其全部进入峡谷腹地,以滚木礌石封堵前后退路,火箭齐发,焚其粮车。得手后,不必恋战,立刻分散,遁入黑云岭深处,化整为零,让李勣的追兵无处着力。”疤狼听得热血沸腾,仿佛已经看到京营的粮车在峡谷中化为冲天烈焰,他抱拳:“疤狼领命!定叫那狗贼的粮车,有来无回!”“记住,”沈今生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你们的任务是袭扰、迟滞、焚毁,不是正面硬撼。一击即走,绝不恋战,利用地形,制造混乱,让运粮队风声鹤唳,寸步难行,焚毁一车粮,胜过在城下杀敌百人。若遇护卫精锐,避其锋芒,专打其薄弱处,打其首尾不能相顾,保存自身,活着回来,方为第一要务。”“明白!”疤狼重重点头。沈今生又看向阿虎和石头:“阿虎,石头。”“在!”两人齐声应道。“你二人各带一百五十精锐,从北门、南门分头潜出。阿虎负责平阳方向可能来的粮道,重点盯住野狐岭一线,石头负责洛川方向,留意青石关西侧岔路。同样原则:袭扰为主,焚粮为上。与疤狼部保持联络,若遇大队官军清剿,及时向黑云岭深处转移,互为犄角。”“得令!”阿虎和石头眼中燃起战意。“王管事。”沈今生转向后勤总管。“参赞吩咐!”王管事连忙躬身。“从此刻起,府库存粮实行最严格配给。守城将士优先,每日口粮减半,但必须保证基本体力。城内百姓……开义仓,每日施薄粥一次,混以麸皮、野菜,吊住性命即可。同时,组织百姓,将城内所有空地,包括府衙花园、废弃宅院,全部开垦,抢种速生菜蔬。收集一切可食之物——树皮、草根、鼠雀……未雨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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