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着成渐月的话,游扶桑微微发愣。她总觉得这些关照话语十分耳熟,想了许久才晓得这是几百年前宴清绝总对宴如是说的话——就连这份佯怒也如出一辙。这是游扶桑向往却无从说起的长辈关怀,没想到是历经苦难的今日,终于拥有了。她于是看着成渐月,缩在袖中的手轻轻回握住成渐月的胳膊,道:“姨娘想与我去,这当然好呀。只是姨娘是否要去宴门准备一下呢?我与姜禧说好片刻后就出发,你若需要时间准备,我再去与她提一嘴……”“不用的,不用推迟。”成渐月立即道,“你们此去,是在庸州落脚么?”“嗯。”成渐月:“我确实要先回去宴门……这些日子,我实在不放心门主。”在她眼里,宴如是与游扶桑都是孩子,需要安慰,也需要体恤。她与游扶桑道:“今日便不与你们同去庸州了。明日我来庸州城找你,可好?”游扶桑道:“好。”至于什么宴门主的事情,则成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成渐月没有多说,游扶桑也不追问。片刻后,她与成渐月分别,来到和姜禧约定的传送阵旁。此刻距离与姜禧约定的时刻已过去许久,姜禧白白等着她,对视一眼,游扶桑以为她会生气,或者抱怨几句,姜禧却没有表现出任何愠意,还是十分万分之恭敬。仿佛回到从前浮屠城,游扶桑仍是尊主,姜禧是下属。不过一夜之间,姜禧态度转变之大让游扶桑困惑。难道这人真的爱受虐,打一架能让她心服口服?问题是游扶桑也没有全然碾压她呀……游扶桑百思不得其解。眼看着常思危以桃花扇支撑庚盈尸身棺椁,姜禧上前检查了又检查,才催动地面传送阵。她以丹青笔画阵符,运作起来不似寻常传送阵或传送符那般令人晕头转向,游扶桑只觉得眼前光晕一闪,再睁眼已进入别样乾坤。庸州城游扶桑是熟悉的,眼前的这个城池却让她困惑了。与六十年前相同的城匾,龙飞凤舞庸州城三个大字,城门也没什么变化,约是在这几十年间修葺翻新过,但大体还是那副模样。古城墙上旌旗稍有破败,但这些都不足以让游扶桑惊奇。最惊奇的是日光。在蓬莱还是日耀正午,此刻庸州一晃却成了黑夜,让游扶桑恍然以为过去很久,才开始怀疑姜禧是否画阵之术退步了,一个八千里居然耗了她们几个时辰。姜禧却比她更诧异,更困惑。方进入城门,她随手劫下一个过路人:“眼下是几时?酉时?戌时?”那是一个提着鱼筐鱼竿经过的渔妇,她掏掏耳朵:“午时呀。”“你骗谁!”姜禧不信,“哪有正午时分,天就黑成这个样子?又没有刮风下雨……”“您是外乡人吧?”渔妇道,“庸州城已经午时日落许久了。”游扶桑:“许久是有多久?”渔妇不甚确定:“半个月?一个月?也许一月有余了……”游扶桑:“官家、或是仙家没有什么说法吗?”渔妇神叨叨道:“她们说,见鬼了。”大约一个月前,渔妇从河中钓起一条死鱼。这可不得了,死鱼又不会药饵,能将死鱼挂上渔钩的,只能是水鬼。人钓鱼,水鬼钓人,很多渔民甚至见过水鬼,水草一样的头发,惨败如冤魂的白衣。一夜之间,庸州城河中活鱼仿若皆消失了,只能钓起死鱼。这些死鱼个个鲜白肥美,少有腥气——可是水鬼送的鱼,谁敢吃?“那个,其实,我还是吃了,”说到这儿,渔妇讪讪岔开话题,“我女儿从医,我想吃坏身子了她也,也能医治吧……就,就吃了几口。那个啥,怪好吃的嘞。”游扶桑竖大拇指:“是您命大。”渔妇挠挠头,尴尬笑了下。渔妇犹记,便是那段日子开始庸州城怪事频出。夜半废弃的宅子里响起婴儿的啼哭声;凭空出现的鬼打墙;月色的大街里青灯冷火飘忽,一排一排鬼画符的灯笼有条不紊地前行,却根本无人提灯。诸如此类。说大事也不是大事,但真给人碰上还是挺吓人的。相比之下,深夏之际午时日落,好似也不怎么值得多提了。不过庸州百姓之间惊慌失措的少,泰然处之的多。庸州近浮屠,而这浮屠本就是百年前的魔修之城,异象频出,如今不过是魔道换作鬼道,她们也没什么难以接受的。说到这里,渔妇收尾道:“简而言之,我现在要回家做鱼吃了。不过你们几位若要歇在庸州,店小二端上来的鱼还是不要入口了。我是命大,你们就不一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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