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顾念旧情,让居尘走得体面,下旨之前,曾派尚服局的人为她卸下囚服,重整妆容,此刻,她端庄素白的衣裙染上了一片猩红,连带着宝蓝外衫,也浸成了一片发黑的紫色。那都是他咳出的血,可他这会闭着眼,倚在她怀里,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他的肤质本就是天生冷白,即便早已苍白无色,亦不会露出半分端倪出来,就像他这个人的心思一样。这一刻仿佛亘古一般长久,居尘抱着他坐在地牢里,脑中空白一片,恍惚间回过神,才发现新帝早已来到门前,默然将他俩望了许久,叹息一声,“原来皇叔是这般痴情的人。”新帝将换命的真相如实相告,皱眉将新著的国史递到她面前,婉转告知她,她虽保住了一条性命,但为了稳固皇权,重回男权当道的时代,她败坏的名声,他没有办法给她洗刷。话音落到此处,新帝转身,从宦官手中拿来了一份草拟的碑文,“这是皇叔让朕给你的。”居尘呆呆接过,蓦然回忆起两人曾一同外出办过一件险案,当时他俩不慎暴露踪迹,宋觅命她先走,她逃到一半,心中不安,折返回去,不惜女扮男装,以身犯险,将他救出了虎狼窝。后来,他俩回程的路上,宋觅曾玩笑说以后一定给她歌功颂德,居尘闻言反讥一声,“也不见得谁会先给谁写碑文。”宋觅当时笑道:“李大人放心,本王若比你先死,一定提前给你写好。”如今,她真的收到了他给她写的墓志铭。可她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居尘垂眸看着那一副潦草不失清隽的字迹,那么多年共事,她已经能够一目十行将他写的东西看懂,此时此刻,却还是觉得他的字为何总是如此难看。看得她双眸宛若被灼,眼前炽热模糊。她双手捧着那份碑文,低头注视着,四周的画面仿若一旋,她怀中的人儿消失,她从趴在地上,变成站在一间书房内,她向左看去,看见一道背影,坐在了窗边的案几前,正执着笔,略作沉思,挥墨而就。写下了这个世间,最后温柔相予她的,称颂之声。“李氏居尘,风度凝婉,冰心皎洁,内润珪璋,外资雅典。自幼习文,破格入仕,深谋远略,光耀门楣。才飘飘以陵云,德温温而如玉。探赜机辩,邓曼讶其聪颖。文章卓荦,班女惭其辞赋。……天不仁,地不义,花凋月堕,玉折兰萎。如此红粉,永作黄尘。烟霄无路,难追碧落之踪;桃李秾华,永谢青春之色。”【注】他洋洋洒洒写完,站起身,对着窗外天光晾了晾墨迹,回眸看见居尘,勾起唇角,让身给她评价,“李大人,好不好?”她红着眼眶,上前去抱住他,“好,好。”可我哪有你写的这么好?值得你以命相护呢?--宋觅迈入寿康宫,未经太后允许,擅自闯入了侧殿。角落一隅的金兽仍飘着青烟袅袅,他的步伐急促,穿过幔帘,带起了一道短风。宋觅转进屏风内,入目而来的,便是蜷缩在美人榻上的居尘,她眉宇紧促,额间薄汗涔涔,俨然已被噩梦缠身,一张芙蓉小脸煞白无比。那样子看着可怜极了,宋觅长吸了口气,走过去,俯身去捞她的身子。他到达大殿门口,被裴都知伸手拦下的那会,已经得知了她被带走的原因,是因她没有奉娘娘的命令,将旭阳送到袁峥怀中。今日这番光景,他隐约有些印象,旭阳长公主出嫁之后,一直同夫家不睦,小夫妻两人的感情也没什么进展,拖拖拉拉到了今日,才借着酒兴圆了房,两人岌岌可危的婚姻,也因此得到缓和。他以前并没有留意他们的动向,也不知今日细况,但方才从裴都知的话头,这一场圆房,看来是娘娘的手笔。而居尘前世无意间推波助澜,促使了他俩夫妻和好。所以,这一世,她不想他们和好了?宋觅垂眸凝着她,眸色渐沉,他缓缓伸手,将她散落在脸颊的碎发,一点一点别回耳后。“麻烦都知把解药拿来。”他对着追进门的裴都知道。裴都知脚步顿住,心里轻嘶一声,一个头变做两个大,他哪儿敢不经过娘娘同意,私自给出缚神酒的解药,可眼前这个主,也不是他这把老骨头能轻易惹得起的。好在他的主子未叫他过度为难,伴随着一阵熟悉的女子脚步声,侧殿的门大开,太后娘娘走过层层幔帘,来到他们面前,目光朝着榻前的男子凛去,“宋徵之,你好本事,都敢硬闯寿康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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