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好!”景以承忙改主意,道:“还是这样最妥帖!”五人稍作休整,业已子时。景以承闭关修学时,惯是早起早睡,再迟不过亥时正刻。途中奔波劳碌,五人俨如镇日闷头挤在密不透风的木箱内,没法轻易动弹。纵官道走得通畅,也别想睡个安稳觉。他累得沾枕即酣眠,却不料木着脸的大个子吃错了哪味药,硬将他从榻上拽起来,且端起杯盏,别别扭扭地说要给他敬茶。敬茶这大晚上的?!景以承被吓得半醒,一个劲往墙边缩,道:“阿宁哦不!以宁兄,你这是何意啊?你再讨厌我,也不至于、不至”不至于要他小命罢!以宁背对烛光,不言不动,令人摸不着头脑。两双手就这盏诡异的茶推搡,书生终究没拗过武夫。景以承哭丧着接过茶盏,恂恂抿下一口。见他喝得不痛快,以宁捏紧腿侧的拳头,豁出去了:“对不起,二殿下。”景以承碰了茶水便觉干渴,以宁说话间,他正喝下第二口。两腮兜得满满,是茶,亦尽是惊惧,他从头醒到尾。“对不起。”以宁兀自鞠躬,“我不该对您恶语相向,不该动辄以武欺人。”景以承托茶闪避面前赫然压低的脑袋,迟疑道:“啊?”“‘啊’是什么?你——”以宁说着又有些急了,改嘴不迭:“此前诸般无礼,望二殿下原宥。”瞧他不似玩笑,景以承终于松了气,认真道:“依你我之间的渊源而言,你对我无礼些,也合情合理啊。何况,那不算恶语相向吧?”“不算?”以宁蹙眉道。“当然。在景安,我做过扫帚星少君,还做过纨绔土阔佬。自小听的话,比你那狠多了,”景以承搁下茶盏,若无其事,“脏多了。起罢,仔细闪了腰。”以宁不知应什么,只是艰难直起身子。“你不必内疚,我抢了你阿姊那么多年。”景以承摆摆手,“恶有恶报。”“这倒是。”以宁点头,又道:“不是你,我”“一茶泯恩仇,这事儿揭过!”景以承好笑道。他翻身窝回榻上,听身后没动静,打趣道:“怎的不去休息?你不是真在茶里给我下了毒罢?”毒药与否,药性何用,剂量几许。他好歹是以氏门下亲传弟子,不会不知。以宁端起茶盏,挪步桌前吹了蜡烛,道:“没有。”没有毒药。景以承掖着被角昏沉睡去,无力猜想打洗脸水的宁展因何迟迟未归。三更。其余七间上房寂若无人,直至屋中最后一点光凭空而逃,客栈伸手不见五指,漆黑作团。耳畔,破瓦啪嚓碎地,歪门被阵风摇得吱呀响。这邪风,说大不大,说小,却足以破窗侵入。楼阁上下,堪破此窗,是以称邪。柳如殷蓦然起身,那支刻叶弩箭已横在颈间。屋中本是一片昏暗,然月华凄寒,追邪风而来,洒落于尖利,更倾照着榻前不速之客的背脊。来者乌衣束身,箭袖缚臂,粗布掩面。甚至眉目间,竟有黑纱遮眼。黑纱一遮,是防住了对方,又何尝不是置己于险?此人孤身涉险,手腕不可谓不狠辣。不等柳如殷反应,乌衣人即刻起手扬箭,朝着她心口处猛然突刺!她登时侧身站起,踏床前跃,赤脚踩在桌边,与对方拉开五步之距。柳如殷压身屏息,绕桌缓退。那人亦然借床踏来,高挥弩箭,全不予她喘息之机。许是屋内陈设坏得七七八八,被掌柜一应撤了去,四周清旷无比。身边,压根没有反击之物能为她所用!柳如殷徒手抵挡数记冲拳。粗略过招,她便了然自己此际不是那人对手,遂绕着方桌一躲再躲,被不知何时横于膝后的长凳绊倒。刹那,单薄的亵衣任邪风带起,她急中思忖。此人意图强烈,进屋后,不曾翻箱倒柜,而始终盯她不放,料想并非图财。那不是图色,就是夺命。若横竖都是死,死也要拉个垫背,不能空着手去了!柳如殷全力拽下缠腰细带,扯平绷直,与那人两两相对。眼看她几至衣襟大开,那人仍是波澜不惊之态,近乎没有丝毫犹豫,箭锋一转,断木带纸,扎入柳如殷肩窝。乌衣不顿,跃窗而去。柳如殷边捂着肩窝,边撑住长凳,忍痛起身。她慢步移至窗边,环视远眺。周遭阴森骇人,唯余邪风鼓动,阁楼独立其间。她垂睫低眼,就着眼下大片寒光,发现刺入肩窝的并非箭镞,而是半截箭身的断裂处,及一纸染了血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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