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你在我店中用过饭,回家路上、回家后,发生了什么?”卢樟喉头上下滚动,终是开了口;“那日从食肆离开后,我就直接回了卢家庄,因为那日下工晚,我到家时,家中各人已经睡了,我在井边擦洗了一下,然后就回房歇息,期间没有遇到任何人,也没有发生任何事。”“你半夜被人转到秀桃家中,没有感觉吗?”一个刚从战场上回来的人,不可能没有这点警觉。卢樟照实说:“的确没有任何感觉。”“睡前可有吃喝什么东西?”“我在军中养成的习惯,为了半夜不睡那么死,会在睡前喝一碗水,夜里就会起一次夜,”卢樟心里有些颤,“那晚,我床头放着一壶茶。”叶昀沉默片刻,牢中传来脚步声,他对卢樟叮嘱道:“好生等着。”随后转身,与赵捕头碰上,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卢樟只看到叶昀离开的背影,从始至终都没再回头。“叶老板何必蹚这趟浑水,那丫鬟是林员外家放出来的,如今还没查林家,大人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赵捕头劝叶昀,一个食肆老板,真要是惹了眼,怎么跟官府跟员外斗。叶昀却摇头:“赵捕头可知卢樟从前是参过军的,他曾在边关保家卫国,却要被保护的人反手捅上一刀,这没道理。若不是为了天下百姓,他也不会残了那条腿。”赵捕头一怔,没人跟他说过这话。那不过是个码头上扛包的工人,贫穷、卑微,有谁记得他是卸甲归来的将士。“赵捕头,我想寻个讼师。”赵捕头忽然觉得脸上火辣,日头正盛,阳光正亮,却照得他无地自容,后退一步,冲叶昀行了一礼:“叶老板说的是,在下不该忘了卢樟曾是镇守边关的将士,叶老板放心,在下会尽力斡旋。说起讼师,崇安寺附近有家宅院,主人名朝怀霜,是本地有名的讼师,只是价格不便宜。”叶昀既然存了要救卢樟的心思,也就不在乎银钱,跟赵捕头道了谢便离开。垂珠还在店里睡大觉,叶昀捎上懒猫,从食肆后院牵出只毛驴,一蹬上去,骑着毛驴就往城外崇安寺去。影堂香火长相续,应得人来礼拜多。毛驴速度不快,到山脚下时已近黄昏,但香客却没丝毫减少,大多都是下午来上香的百姓,趁着日光还在,匆匆归去,一路上倒也热闹得很。远远瞧见山上的大雄宝殿,左右各一小殿,东殿钟楼,西殿观音阁,香火之旺便是在山脚下都能看见缭绕而起的烟,浓郁轻盈,把这宝地衬得跟仙境似的。山门上有贴金砖刻“梁溪首刹”、“吴会名胜”等题字,两旁塑有哼哈二将。叶昀在山门口下驴,见着门前一瞎眼老汉正在收拾桌面,牵着驴过去打听。“老先生可知附近有无一位名叫朝怀霜的讼师?”那瞎眼老汉闻声就是一惊,一双眼分明已经瞎了,却还是突然朝向叶昀,神情变化,许久才抖着手指指向朝南的方向,哑声道:“朝南行一盏茶的功夫,最大的那栋宅子就是朝宅。”叶昀从腰间摸出两枚铜板放在桌上:“多谢。”转身走了两步,那瞎眼老汉突然叫住他:“少侠可是……”叶昀扭头去看,那瞎眼老汉又不说了,“可是”了半天,神情莫测,摇摇头道:“无事,打扰了。”瞎眼老汉身后一棵老榕树,树上睡了个人,一袭扎眼的白衣,袍子垂在半空,随着风轻轻翻飞。像是被人吵醒,眼皮动了动。又听见那瞎眼老汉喃喃自语:“分明是已经死了的命格。”瞎眼老汉声音压得很低很轻,可树上那人还是听得分明,眼珠转转,睁眼,一扭头,目光落在已经走远的叶昀身上。那是看起来极清瘦的背影,却比青竹还笔直,行在人群中,人群都成了陪衬。肩上驮着一只黑猫,那黑猫陡然回头,一双猫眼儿直直对上树上的目光。“喵。”垂珠叫唤一声。叶昀脚下微顿,安抚道:“无碍。”那目光透着凉意,只有好奇。——朝怀霜家,是真的很大。可以说很浮夸,两座汉白玉石狮子立在门口,铁画银钩的“朝宅”牌匾挂在门上,字迹狂疏。叶昀上前敲门。门内无人,声音倒从身后传来。“找我有事?”那人着靛蓝色长袍,领口袖口皆绣着银丝流云纹的滚边,腰间黑色白玉宽带,吊着个五彩斑斓的荷包和一块纯金打的貔貅,头顶玉冠,玉冠上嵌着颗红宝石,摇着柄扇子,扇面上用金粉混了墨汁画的百花争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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