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好的厨子,长年累月这么做下去也废了。你若真去尝那御厨的手艺,头两回还觉得新鲜,多几次就没滋没味了。”卢樟端着盘子想:“也是这么个道理,战场上就是这样,搁一招天天打,打到最后也废了,自己无所突破,敌人摸清底细,输得不要太快。”“是这样。”叶昀看着他,笑了笑。苏溪亭倒是一直没说话,直到卢樟一脸“被夸奖了挺不好意思”地端着菜出去,他将目光在叶昀脸上留恋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你一个山野厨子,怎么对皇宫里御膳房这么了解。”叶昀手里的勺子一顿。他似乎在须臾之间,穿过岁月落下的重重迷障,回到了曾经的天光里。他不止一次对着满桌饭菜问:“你是怎么做到每天这么折磨自己的舌头还要表现得乐在其中。”那人说:“身不由己啊。”他好心去御膳房分享一些自己在厨艺上的心得,那些御厨却诚惶诚恐,吓得脸色刷白。油在锅里逐渐滚烫,发出噼啪的响声,有一滴溅到了叶昀的手背上,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小块红斑。他听见自己说:“我怎么知道,还不是道听途说呗。原先在玉都当店小二,酒楼说书还调笑过。”“哟,你还当过店小二,”苏溪亭“啧啧”了两声,目光上下打量,“真看不出来。”苏溪亭没再继续问,叶昀自然也不会接着说。他们之间似乎总有那么一点莫名其妙的默契,点到为止。晚饭没在店里做,关了门,叶昀带着苏溪亭和卢樟偷偷跑去八珍楼尝鲜去了。八珍楼的生意好得令人咋舌,大堂里全是拼桌,三人就站在门口面露尴尬,刚以为这顿饭约莫是吃不了的时候,楼上临街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一个金灿灿的脑袋从里面伸了出来。朝怀霜是真的不怕路上被抢,他头上戴了个纯金的发冠,整颗头都显得格外昂贵。他冲他们招手:“上来上来。”大堂里人满为患,雅阁中空得只有一个人。朝怀霜财大气粗,点了满桌的菜,圆桌上都快摆不下了,四人只是简单尝了几口,最先放下筷子的是朝怀霜,而后是苏溪亭。两人难得一致露出嫌弃的表情。“我突然很同情皇帝,”朝怀霜喟叹,“整日里都是这样中看不中吃的东西,还不如我们小老百姓来得幸福。”叶昀一噎,他深以为然,而且每逢大宴,都要提前备菜,做完的菜需要搁炉子上小火煨起来,上菜的时候好保持温度。但这煨烂了的菜,能好吃吗?苏溪亭深沉地叹了口气,一把夺下叶昀手里的筷子,表情沉重:“别委屈自己了,又不是你掏钱,咱还是回家吃饭吧。”朝怀霜听了前半句,瞪圆了眼睛,听到后半句,又满眼精光,也跟着伸手夺了卢樟的筷子:“苏兄说得有道理。”于是,四人又回到了食肆,叶昀拾掇了点剩菜,拼了五菜一汤,点着烛火,饶是这么凑合,几人也显得满足许多。朝怀霜摸着肚子道:“我明天晌午过来吃饭,这些日子热得我神魂出窍,好些天都没吃好了。”叶昀泡了壶消食的茶:“明日我们要去卢家庄给卢樟把田要回来,不开张。”朝怀霜闻言,猛地坐直:“去扯皮?叫上我呀,看我这三寸不烂之舌怎么做到兵不血刃,杀他个片甲不留,放心,我这次友情支持,不收钱。”叶昀觉得有道理,论口才,还真没人比得过朝怀霜,于是点头:“行,那明日卯时末城门口见。”“没问题,”朝怀霜从前襟里掏出自己的洒金折扇扇了两下,眼珠子一转,“你们明日早饭吃什么?给我带一份。”便是早晨,南方的高温已经从河面上蒸了起来,似乎总有擦不净的水珠附着在皮肤上,黏黏腻腻。野外倒是比城里凉爽许多,树荫之下有风吹过,带走几片潮气和高温,田地麦苗遥遥望去一片葱茏,满地新鲜。地里有农夫耕种,黄色的草帽不断在麦苗间起伏,阳关之上来人匆忙,车马驮着满当的货奔走。叶昀一行人匆匆而过,引不起一点注意。“真是造孽,我瞧杨铁柱也不像个短命相啊,整日里说他家杨大就要去考解试,我还当他家要发达了呢。”“谁说不是,也不晓得是哪个这样狠,把一家子都杀了。”“嗐,他家得罪的人海了去了,杨铁柱跟他婆娘一样,都是个碎嘴,脏得很,村里哪个没被他家嚼过舌根子。”“不过也是歹竹出好笋,他那大儿子倒是养得好,长得端正不说,说话总是轻声细语文绉绉的,半点不像乡下儿呢,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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