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他这些日子都不想开口,和老朋友都没什么话可说,可只是见了陆靖言一面,却突然涌起倾诉的欲望,有许多他以为自己都要忘了的小事也从回忆中翻腾出来,犹如华美的贝壳一般躺在记忆的沙滩上。更不用说这家店——他计划了很久,久到在认识陆靖言之前就想要来看看,却一直拖延到现在。直到时移世易,物是人非,他才从墓园中的一个照面汲取到莫大的勇气,踏入店中。“我记得他们曾经在这里开舞会,其实谁都不会跳,现在想来是非常蹩脚的交谊舞,但他们跳得非常开心。有人还试图教我喝酒,都被我妈骂回去了。”“阿姨对你很好。”陆靖言柔声道。“才不是,”林清回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她是嫌他们的酒不好。我第一次喝酒还是她给我的,不知哪弄来的茅台,给我倒了小半杯叫我尝。”“你喝了?”陆靖言一挑眉。林清回点点头:“那时候只觉得闻着很香,喝下去又辣得要命,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就是第二天中午了。那天她干脆跟老师请了个病假,带我去游乐场玩了半天,还用一根冰激凌和我道了歉。”“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爸没去,是因为他留在家里替我妈挨我奶奶的骂。不过晚上回家,奶奶还是给我们做了一桌大餐。”说着说着,他的表情淡下来,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小城的行道树都是落叶乔木,入冬时就掉光了叶子,此时枝头只挂着两三片枯叶,寒风吹过,就被裹挟其中,纷纷扬扬的落在了道旁。林清回抿了抿唇:“你知道吗,我的名字是我奶奶起的。”“以前她是大家族里读书识字的小姐,我爷爷只是个大头兵,后来冒险出逃,来这里定居,才有了我爸。“她喜欢杜甫,逃出家门的时候除了贴身的行李,就只拿了一本杜甫诗集。后来因为我是秋天出生,就自颈联取字,从‘渚清沙白鸟飞回’中,给我起了名字。“听说那时大家都高兴坏了,没人在意全诗有多么萧瑟悲凉。而我真正学到这首诗的时候,所有人都不在了。”林清回眨眨眼,只觉自己眼眶干涩,竟是连哭都哭不出来,只得扯了扯唇角,凑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有时候,总觉得我的名字就是一句谶语,庆祝秋天的诗明明那么多,她却偏偏挑中了这一首。那句诗的下一句话就是无边落木萧萧下,多像林家的境况。”他望向窗外,眼神空洞,话语中的苦意犹如潮水一般将他没顶。没有任何话语能安慰已经发生的旧事,陆靖言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在他手上用力握了一握。林清回冲他微微一笑,摇了摇头,缓缓吐出一口气:“我没事,我就是……有点想他们。”“他们也会希望你能过得好。”陆靖言低声道。桌上的菜已经凉了,没人再有心思动筷,陆靖言干脆牵着他去一旁的沙发上落座,两人的体温紧紧挨在一起,仿佛就是世间最有力的支撑。陆靖言轻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温热唇瓣相贴,让他忍不住要得更多。他以前总是觉得林清回把自己掩埋得太深,种种往事都不肯提,可此时看他剖肝沥胆一般将过往尽数晾晒在他眼前,又宁愿他不要沉溺在那些痛苦的往事中。耳鬓厮磨间,他提起那张照片。“我和你的朋友聊了聊。”“谁?”林清回蹭过他的唇角,微微拉开一点距离,诧异道。“一位酒吧老板,”陆靖言拿出那张拍立得,在他眼前晃了晃,“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凶?”林清回愣愣地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笑了笑:“所有人都这么说。”他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要去抢那张拍立得:“这种黑历史就别留着了。”陆靖言懒洋洋举高手臂,任由他扑在自己怀里还是抢不到:“怎么会,你那时候也挺可爱的。”林清回也并不像他表现得那么在意,伸了几次手见拿不到也就算了,讪讪道:“那时候只要打鼓就行了,还没学会……这些。”“所以,这些……”陆靖言学着他的语气,眼睛危险地微微眯起,牢牢锁住他,“都只是你的演技吗?”林清回并不否认,他面色有些苍白,却仍撑着笑了笑:“我说过的,我擅长表演,是不是?”自从那日从监狱中出来后,他就对自己承诺过,再也不会对陆靖言有任何逃避与欺骗,是以即使话题到了如此危险的境地,他仍是不愿否认。而事实就是,所有的长袖善舞与知情识趣都只是他装出来的,真正的林清回,依然是那个角落里阴郁沉默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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