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阿娇从小跟着母亲和外婆,只知道凡是母亲,自当全力托举子女才是——哪怕这力气会用错了地方,说到底她也并不会怨恨刘嫖。可惜她没有体会过“父亲”这两个字的滋味,更从来没有过“父皇”,实在是并不能理解了皇帝的做法。后宫能捞到的钱寥寥无几,江充又觊觎上掌控各地盐铁官商的夏书禾,想尽办法把她手底下的“肥差”全都换成自己的人,拿朝官花名册当阎王生死簿玩。夏书禾避其锋芒,自请下江南。几个人从前谋划的复仇盛景,似乎转头成空。她不甘心。陈阿娇有个以一敌百的愿望,却终究不是个能担得下四面楚歌的霸王。她虽然身无长物,可心里也有一把火,燃到最旺的时候,就能从胸膛里烧出来,烧净那些画着人皮的厉鬼。楚服不能久留,送了纸钱就要回马场去。她把鞭子从阿娇手里夺下来,放进袋子里仔细装好。“这场清洗,原本就是刘彻为了彻查宫里党羽的,很快就会过去。”楚服说完顿了一顿,不放心地叮嘱道,“你别冲动。”当年那“安神茶”中有损伤心神的成分,外面又正好是通往宫外的路,死人都从门前过,像是故意给她看的。楚服又要顾着宫外的巫族们,又要仔细着这些动作不被共事的养马女发现,还要兼顾给夏书禾寄信汇报宫里的情况,实在是心力交瘁。将军该有她的战场。陈阿娇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要把肺里所有浊气都吐出来,对着楚服扬起一个小:“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干嘛这么不放心。”楚服转身要走,又听她轻声问道:“不来抱抱么?”于是她又转过身来,同一种保护的姿态保住阿娇,用力到像是想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风雨飘摇中,卫子夫被架在了“贤后”的位子上,只许进不许退。只许规规矩矩地接受皇帝的决定,不能求情,也不能违抗。鸿月公主反倒没有畏畏缩缩,日日在皇帝上下朝的必经之路上高声背书,想尽办法引起了皇上的注意,就跑过去陪着皇上走一段路。宫里刚死了两个公主,但鸿月公主神色如常,还十分游刃有余地引经据典,既能乖巧得讨人开心,也能对着皇上侃侃而谈。天天在军营里,和将士们一起舞枪弄棒的的太子就更像是个莽夫,大概更适合征战四方,不能吃透帝王心术。鸿月公主这方面实在是更像刘彻一点。她更机灵,会说俏皮话哄人开心,即便是常常无法达到目的,也始终笑意盈盈,从没和人翻过脸。尤其那张脸——虽然只有刘彻自己觉得——有些像年轻时候的卫子夫。刘彻心情好了,偶尔也把她带回书房,教她读书。童谣被封为内务府监那天,鸿月恰巧正在未央宫内读书。她看着童谣当日在殿前长跪,说后宫不能没有女主人,各嫔妃惶恐,求放出卫子夫来继续主持后宫大局。一个刚刚上任的府监并不能博得皇帝的心疼,却正巧被太子看到了。那天飘着初春的最后一场雪,落在童谣身上就化成了冰水,让她半个身子都失了知觉。太子幼年也拿童谣当半个奶娘,又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联想到自己被禁足的母后,哭着向皇帝求情。他走后,童谣被皇帝叫进殿门,却不盘问,只是一双眼睛鹰似得盯着她。童谣整个人像是个大冰块,身上的冰水化的越来越快,鸿月赶紧拿了外袍给她裹着。皇上像是这才回过神来:“听太子说,你从前照看过他?”童谣哆嗦着回答道:“是。”顿了一顿,她又很轻地补充了一句:“太子还是个孩子。”皇帝皱了下眉。他自己像太子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在争抢皇位了,自然是不会满意太子像卫子夫那样“慈悲为怀、不争不抢”。前朝后宫这么大的动静,太子党被江充追着打压,如果阿娇在场,大概能一眼断定那就是个和他自己的盼望相去甚远,远到他会觉得眼前人愚笨到不可用,也不会有什么威胁的神情。这种人必然不会被重用或者久留,但一般也不会立马在无功无过的情况下罢免。就在他低下头的瞬间,童谣朝着鸿月点了下头。公主在旁边眼睛一转,说道:“父皇,童才人这说道孩子。儿臣虽然愚笨,却有一句不得不提。后宫不太平,偶有杀生,钩弋夫人见了血,腹中胎儿也不安稳,病中之人见尸气,也难痊愈。”她说这些话也都是“妇人之道”,但最后一句还是让皇帝缓缓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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