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试探着说:“我作为医生,必须要提醒你。你这种情况,不适合再长时间处在高压环境下。再这样拖下去——”他顿了顿,像是在权衡措辞。“最坏的情况,肺塌陷,窒息,可能就是突发倒下,没得抢救。”应泊轻轻笑了一下:“那还挺快的,不受罪。”医生愣住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是不是一个人来的?”应泊点头:“我已经不是第一次自己处理这些事了。”医生皱起眉:“我建议你住院观察几天,至少做个血气分析和胸腔抽气……你现在的状态真不适合再硬撑。”应泊摇摇头:“还得工作,最近没法请假。”医生看了他一眼,没再劝,只低声说了句:“你清楚自己在拿命换什么就行。”应泊无言以对。医生见他不接话,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在病例本上刷刷写了两句:“尽快复查吧。最好一个星期一拍。”收拾好片子走出诊室时,医院外头已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应泊撑着伞回到车里,身上一股带着消毒水味和汗气混合的潮意。他刚落座,便将手中被雨淋湿的片子摊在副驾座上,打开暖风烘干。雨滴噼啪地敲在挡风玻璃上,像无数指尖敲击记忆的铁皮盒。他没立刻发动,而是本能地捏起那张ct胶片,对着车内灯光细细看。左肺下缘那块枪伤留下的阴影像一只扭曲的虫,趴在肺部边缘,淡淡的,却固执地蜷在那里。他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皱了皱眉,又打开手机,从相册里调出一张胸片,放大来看——那是他无意中留存的一份,陈嘉朗的肺癌胸片。两张片子一左一右摆在中控上。应泊的目光来回逡巡,渐变的阴影区域,肺部轮廓压迫性缩小,轻度粘连,部分肺泡塌陷的痕迹——越看越像。像得令人头皮发麻。“应泊,你觉不觉得,我们两个才是同类?”陈嘉朗的声音倏地响起,惊得应泊慌忙扭头四下查看——可身边哪有什么陈嘉朗?只有他自己,他幻听了。那声音轻得像隔着水汽,一边说一边笑,语气甚至带着几分温柔的俏皮,可这会儿却仿佛是在耳蜗深处点燃了一根火柴,霎时间烧得整片思绪都焦黑一片。应泊闭上眼,手指一松,胶片啪的一声落在腿上。“……该死。”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车内的热气与寒意交缠,他像是在蒸煮与冷冻之间来回挣扎,终于抬手,从中控台上摸来手机。他盯着屏幕看了几秒,然后在通讯录中找到那个早该被删除,却始终舍不得动的名字——陈嘉朗他盯着那个名字,指腹微微颤抖。他的理智告诉他:嘉朗早就注销了律师证,早就从那处豪宅搬走了,早就从他的世界里“按程序消失”。他没有义务去打扰这个人的清净,更没有理由因为一个片子的“相似”就去牵扯过去的尘埃。可他控制不住。“同类”两个字太过刺耳,那声音太熟悉,像是唤起了他不愿面对的东西。他终于按下拨号键,手机贴近耳边,屏幕上的光反射在他的眼睛里,隐隐发红。“嘟……嘟……”长时间的空响。没有接听。他预料到了结果,却还是心底一沉。“……接啊。”他低声说,“你到底在哪儿啊?”“……”空响戛然而止,一道提示音冷冰冰地割断希望——“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应泊手猛地一顿,手指瞬间攥紧,指节发白。他将手机狠狠按在座椅边缘,又压制不住怒火似的猛地一拳砸在方向盘上。“砰!”车厢内震动了一下,他胸腔中积蓄的一团闷火,从拳头炸回心口,烧得他喉咙发紧,眼角发红。他盯着前方模糊不清的挡风玻璃,那片雨幕之外的城市灰暗而疲倦,车灯打在地面,泛着一圈圈湿冷的光晕。像极了记忆中那个永远没说完的话题。像极了一个人独自离开、独自消失、独自承受结局的背影。楼道里的风带着雨的湿气,残存在衣襟之间。应泊驱车回到单位,一路没说话,车里只回荡着雨刷低频的“哗——哗——”声。他的脸色比往常更白,额角还残留着些未散的冷汗,像是将病态藏在了风干的理智下面。他进了办公室,一推门,就看到夏怀瑾正站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一只搪瓷杯,正在看他办公桌上那一摞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案卷。“师父?”应泊顿了顿,关上门。夏怀瑾回过头,笑了笑:“回来了。”“……是来找我?”他下意识捋了捋衬衣袖口,“我昨天提交的报告,如果有问题我可以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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